四月刚过，寒冬褪去，枝头悄悄绽开了细细密密的嫩芽，花之搬了个竹条扎的小板凳，倚靠在昨夜刚经历过一场小雨，还带着些许湿气的院墙下，拿着一个半尺来长的小木圆锤，仔细地碾着膝盖上放着的小钵里的东西。

    有好奇的孩童咬着手指，眼馋地望着花之手里的东西，差点滴下口水来：“花姐姐，你这钵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咋这么香，能吃吗？”

    花之抬眼看向孩童，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抬起手轻轻弹了弹孩童的脑门：“就你馋，怎么什么都想吃，小心一会你娘又出来收拾你。”孩童委屈地揉了揉脑门，随即又傻呵呵的笑起来：“谁叫你那东西那么香，这世上除了吃的，还有啥能这么香？花姐姐你放心，我就吃一点，就尝尝。你可莫舍不得。”

    “我这可不是吃的。”看着孩童那小馋猫的样子，花之有些忍俊不禁，只得解释，“我碾得是香料，是用来做口脂用的，可不是给你这小馋虫解馋的。”

    “哦”孩童皱了皱眉，小脸上挂满了失落，却还是不死心，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万小八！你怎么又乱跑！”随即便被赶来的妇人拽住了衣领，“你这个小王八蛋！我刚转身去做饭，就跑没见了，你是想气死你老娘我吗！”

    赶来的妇人体壮肤黑，一看便知是平日里干农活的好手，今年刚满七岁的万小八哪里挣脱得开，只能被像个小鸡仔似的提溜在手里。花之抬头望向她：“周婶，小八只是来我这里坐坐，您不必太担心。”

    周婶看了看花之，撇撇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提着小八转身离开。刚走过院墙角，花之便听得周婶训斥小八：“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去找那花娘子，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那花娘子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不吉利。你老是去跟她接触，万一沾上霉气怎么办？这人连自己的父母都能克死，克死你个小王八蛋不是轻轻松松，我看你就是想去招惹那霉气，好让我们这一家子都跟着你倒霉”

    随着周婶的离去，训斥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直至消失。花之静静地坐在墙根底下听着，愣了愣神，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手里的香料已经被自己不经意间碾得很碎了。她苦笑了下，抱起手中的小钵子转身进屋放好。是啊，像这样的话自己已经听了太多太多了，早该习惯了。

    她叫花之，是这十里八乡里唯一的妆师。

    不谈活人生意，只做死人买卖。

    不论你是男子或是妇孺，不论是何种死因。她都能让你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地入馆，保留你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尊严和体面。

    她是八岁那年跟随父亲来到这村子里的，来时她便已经学会了这一手本事，然而在八岁之前的事情，花之却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母亲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学会这些的，问父亲父亲也绝口不提。她只知道自己有一双可以看见鬼魂的眼睛，她想也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父亲才会让自己学这些东西。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世，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活下去，永远都不要去找你的母亲。”说完便咽了气，她含泪应下，泪眼朦胧的望着鬼差带着父亲灵魂离去的背影，闭口再不提自己的身世。

    从此花之便一个人在这村子里生活，靠着手艺和父亲留下的银钱活了下来。

    却正因为如此，邻里乡亲对她避之不及，生怕她这不吉利的差事给他们沾上霉气，连途经她家门口都要远远地绕开走，只有少数不信邪的乡亲，愿意跟她打交道。对于这一点，花之很随遇而安，若是愿意跟她来往，她也会热情接受，若是不愿，她也不会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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