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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来,三个大人就消瘦下来,脸有菜色,实在是不好看。

    廷谔有时外出会自告奋勇查探城内情况,每每回来时,总是会带些吃食,十一问起来,他也只是低头,绝口不提从何得来。

    “廷谔,当下这一口一饭都是性命攸关,你从何处偷来的?必须还回去。你偷的,不是一口吃的,而是一条性命啊。”十一语气中十分凝重。

    廷谔低下头,略带幽怨:“我是从城内豪绅家中偷得的,想来不至于害人性命。于我们,这一粥一饭是一条性命,于他们不过是猪狗之食。”

    “那也不行。”十一始终认为不论何时,人都应该顶天立地,不可行那不轨之事。

    “唉,算了,不要责怪廷谔。他这么做,我是同意的。”十七说这话时,廷谔抬头看了眼她,眼神里满是感激她挺身而出,“十一,现在是什么时候?生死存亡之际,你又岂可因为那些迂腐的教条而置人命于不顾?你且看看令欢令姜那两个孩子,这几日上都瘦了不少。廷谔这么做,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固然好,然而不能不看看我们当下的处境。如果是平日,我自然不赞同廷谔的做法,一来此非仁人君子所为,二来我也不希望他身陷险境。但是,活下去,才可以讲道德、才可以讲大义。这一粥一饭,廷谔并非偷自穷人,而是取自那朱门酒肉之家。于他们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点粮食,可是对于我们,却可能是生离死别。于人为轻,于我们却重若泰山,为何不可为?”

    十七显然是有点恼了,语带怒气,直把那十一怼得哑口无言。

    廷谔在旁窃窃露出了笑容。然而,他没告诉的是,这粮食来自周家。他早在周家时就看定了这周家最容易下手之处。那时只是出于过往偷盗的习惯而不自觉地观察,此时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然而,城内的粮食、给养越来越少,甚至贵为天子的唐昭宗也没有了任何皇家威仪。为了换取日常所需,皇帝不得不典当了皇室物品和御用衣物;为了维持天子的御用车辇,只能用松树枝和木屑来喂养马匹。虽贵为天子,却也只是“以犬彘供御膳”。其他的皇室成员,只能是“一日食粥,一日食汤饼”。

    皇室贵胄尚且无法饱腹,更遑论城中守军、平民百姓之家。尤其入冬后,天降大雪,阖城上下,惨事凄凄,目不忍视、耳不忍闻。因城中粮食短缺,城内的情形越来越恐怖,粮食日渐少于一日,“斗米值七千(钱)”。每天数以百计的百姓因为冻饿而死,而饥饿的百姓已经开始煮尸而食,甚至路有饿殍奄奄一息,就有百姓蜂拥而上、分而食之。凤翔城内,公开标价出售人肉,每斤仅百钱,而狗肉却已是五百钱。人命贱过狗。

    几人日日拴紧门扉,须臾不敢离开这破屋草房,眼巴巴地观望着外面动静,只看得那饿死的人却越来越多。十一月的凤翔城,犹如人间炼狱。之前熙熙攘攘卖儿卖女为奴为婢者,价格早已贱过一只狗。至于买回去究竟是做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者说,内心明知却不愿意直面。

    这一日,所有积攒的粮食早已见了底。廷谔自告奋勇出门去查探情形,十七同往,嘱咐十一在家看住这两个孩子。

    十七与廷谔来到那大街上,雪后萧肃、毫无生机,坊内曲巷旁的槐柳早就谢了繁叶、只余光怪枝杈突兀地指着天空,似乎低垂下来便要被人折了回家吃个干净。半个月前不绝于耳的哀嚎之声,此刻早已归于沉寂,气氛诡异而压抑。无他,每个人都想留一口力气、少消耗点气力。且自围城以来,城内生死之事早就是司空见惯,每落到自家头上,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丧事却尤为可怕,几乎家家户户没有发丧者。至于尸体何处去了,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这城内,犹如食人的荒蛮世界,人人都在盼着别人死,饿得如豺狼虎豹,目中无“人”而是一块还喘息着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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