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你在侍奉佛祖?实际不过是入得他们彀中罢了。”说完,对着十一怒目而视。
这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直教十一震惊得呆立在那里,结印念珠的手都停下了,须臾,才回过神来,后退了一步,用那左手撑在柳树之上,似乎在勉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两眼犹如梦寐刚醒,气息也比刚才重了点。
族长上前去扶住了十一,十一伸出右手,拒绝了族长好意,闭目数秒,方才睁开。这一路上,他对自小所学,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怎能怀疑佛祖?信,是十善之基。这犹如谤佛,是重业。他不敢去怀疑,更不愿意去怀疑。如果这一切为虚妄,他这十几年,岂不是笑话?他人生的理想与意义,行为处事之道,岂不是荒谬虚空?
今日今时,良玉这一番话,让他不得不直面内心的惶恐与慌张,犹如一声崩雷,教他喘不上气来。
“良玉,你的话,太重了。”族长看十一额上竟然涔涔冷汗、神色不安,转身训道。
“我们……我们还是想想当下究竟该如何做吧。”序楷看气氛陡地紧张了起来,便嗫喏着想把话题拉回来,生怕再说下去,会有更大的冲突。
“唉,我们现在还是想想到底该做什么吧。”良玉看十一的样子,知道自己失言了,便上前去轻拍了拍十一的肩膀,希望他原谅刚才的唐突。
这番话,他与芸娘讲过,甚至劝过芸娘,不要让十一这么执迷不悟于佛学之中。这乱世里,像十一这般笃行佛教义理,实非易事,更非好事。在陈家村犹自可,但一旦将来要出得山外来,便是刀俎之上。
只是芸娘疼爱十一,也深知十一,所以不愿意去打破他的认知,更不愿意伤害到十一。世界已然如此残酷,为何不给他一点空间、方寸天地,葆有一点内心的安宁平和呢?为人父母者,又有谁愿意刺破这世界的泡沫,把血淋淋的真相,展示给他们呢?
十一缓了缓,看良玉如此道歉,看族长几人亦是关切地眼向着他,他只能收起七零八落的心,专注于当前的疫病。生死面前,他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他心里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有时候,信仰是一种习惯,是一种惯性,更是抵御世界的唯一武器。如同戒除右手吃饭,无意识里,抓过筷子的,仍旧是右手;也如同溺水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岸边的浮草,即使心知徒然。
“我觉得,咱们还是先让村民们自发地将家中染疫之人集中在一处,以免传播。虽然不一定有药物可以救治,但最起码,我们要救那些未染病疫之人。”世荣赶紧继续下去,免得气氛尴尬。
“是,这是我们当下迫切之举。”良玉应声道,“但是,可能村民未必愿意将他们置于一处。而且,集中之后,又让谁来集中照料这些疫病之人?但凭我们几人,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愿意将村民集中起来?这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了。”序楷愣声问道。这孩子,一向在家中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即使是爷爷,也一样会争辩几句。
“如果你的家人染病将死,你是愿意让他们死在家中?还是连最后一面都无法见上,让他们死于庙中?”良玉看着脸带疑惑的族长,解释道。
“可是,不这么做,大家就都要死了。”序楷诘问道。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世间之事,又不全然如此。有时,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有时,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是天下苍生道义,或是至亲至情难离舍。唉!如果易地而处,我绝不愿意让她人生最后一程孤冷北风中。”
良玉一番话,说得几人俱是沉默。
“即使如此,我们也当全力一试,能救多少是多少啊。”十一肃直了身体,铿锵有力。
几人看向他,纷纷点了点头。良玉更是冲他微笑了一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