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节的秃头旋馆在凌晨四点钟宛如圣诞除夕观看棒球的露天看台那般充满魅力和热闹气氛。马吉先生心情压抑地看向窗外,却听见背后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昆比从村里领来的两个人抬下一具尸体,将其运到等在外面的黑黝黝的车上。昆比一路叮嘱着他们要当心。马吉没有回头,他不想目睹这样的场面。
这就是结局——他两天半独居的结局,他无忧无虑在秃头山隐居的结局。他想到布兰德,他脸色惨白,面目瘦削,衣着花里胡哨,夜里匆匆离去,真正的悲剧在这里发生后,他立即便否认了阿拉贝拉的神话。他又想到同布兰德一起溜走的卡根和迈克斯,两人都是怒气冲冲、一脸轻蔑的模样。最后他想到海顿,在颠簸中被那辆黑色大车送下山。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结尾荒唐可笑,威廉姆·海洛威尔·马吉竟疯狂而绝望地坠入爱河。上帝——坠入了情网!爱上了一位美貌欢快的姑娘,他为她搏斗、为她偷窃,并对以伯尔顿教授为代表的法律加以蔑视。镇定自若、不受诱惑的比利·马吉善长描写取悦于大众的爱神,自己却从来逍遥其外,这次竟坠入情网。然而对他所爱的女子,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对她的动机亦是蒙在鼓里。而他上山的初衷本是想隐居的呀。
他头一次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沉浸在回忆中:他想到纽约,想到俱乐部的朋友,想到当他们听说比利·马吉在山腰上爱得发疯的有趣消息时会怎么说。他想起孤傲、镇定自若的海伦·福克纳,她仿佛超脱在上,对世间的一切灾难都不屑一顾。当年轻的威廉姆跑回纽约,把这里发生的有趣故事悄声对她诉说时,他可以想见她拱起高贵的眉毛,耸动纤弱肩膀的样子。她爱不爱听由她去吧,他压根儿就没真爱过她。他觉得她高不可攀的神态对他是种挑战,她冷冰冰的姿态引诱着他,想试试能否有本事赢得她的心。但他从来没有过一刻真心爱她的念头,就像离他下山而去的那个女子让他如此上心的那样的念头。
昆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间,在上埃斯基旺瀑布镇一个不眠之夜的折腾使他的眼神疲惫不堪。
“杰克·彼得斯让我告诉你他不来了,”他说,“昆比太太在下面我家里给你们准备早餐。我看你们最好收拾一下行李,赶快下来。下班火车六点半开。”
诺顿太太跳将起来,声称无论如何她也要赶上下列火车。桑希尔小姐、教授和坎德里克朝楼上走去,马吉跟在他们身后。
他悄然走进七号房间,因为屋里仍笼罩在悲剧氛围中。他点着蜡烛时,仿佛周围有许多模糊的影子在乱跑。他们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本来是他取得成就的地点;他应该在这里写就一部巩固他地位的小说。啊,命运却正好相反。他眼前恰恰上演了一幕他来秃头山想躲避的离奇故事。命运的嘲弄,此刻她肯定穿着和服掩面窃笑呢。马吉在灰蒙蒙的阴影中搜集起衣物,装进手提袋里,最后朝七号房间逡巡一眼,关上门,将众多令人兴奋的回忆永远锁在了屋里。
楼梯下,一群人正瑟缩地等着他。诺顿太太的帽子戴得角度太过分,连最富想象力的帽商也会皱眉头。教授看去又老了许多。在昏暗中,即使桑希尔小姐那样的美貌和优美仪容也减了几分颜色。昆比领路走到大门口,众人鱼贯而出,马吉先生用海尔·班特利在纽约四十四大街愉快地递到他手里的那把钥匙把门锁上。
秃头旅馆陷入沉睡和等待的死寂之中,等待着迷人的薄纱长裙,华尔兹轻快的节奏,欢愉的笑声,游廊上摇椅舰队的摇摆节奏,司令踏在磨光地板上的皮鞋声,以及旅馆侍者口袋里硬币的叮噹声。简短的几天时间里,旅馆房间里出现了若干神秘的身影,替代了性格干巴巴的昆比。他们来这儿谈论着金钱和爱情,策划着密谋,而正如他们从黑暗中来,在黑暗中快速行动一样,他们也在黑暗中离去,于是秃头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