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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宋说起对清池都没有提到过的往事。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历史对她来说,不仅是时间之中的记忆,也是消化在她体内的粮食。她的组织,是由这些哀痛、陷落、离别和死亡消化分解之后的黑色团块拼接而成。她整个人的存在,是这些往事存在完整的证据。

    她说,祖母在她12岁的时候,心脏病突发在睡梦中去世。

    祖母抚养她很久。在祖母身上,她习得人性温厚质朴的一面。小时祖母疼爱她,偶尔吃一只松花蛋,让庆长吃完,自己用剩余下来的酱油拌饭。那酱油里有松花蛋的碎渣,她不想浪费。这细节,庆长一直没有忘记。她因此学会对人的温暖心意,为对方考虑,让出利益,尽量不增添他人的麻烦,替人着想。祖母脾气刚硬,但从不抱怨,也不退缩。扛起责任和担当,尽出最大努力。相反,庆长觉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感情和情绪上,却都是任性和放肆的孩童。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即使践踏着他人的伤痛前行,也要得到和实现目标。这种桀骜不驯的个性,庆长也有继承。不羁自私的人最终要付出代价,他们伤人伤己。

    祖母是虔诚的基督徒,抽烟,清瘦。穿盘扣斜襟大衫,衣衫上有一股淡淡烟草味道。她经常要求庆长与她一起做祷告。很久之后,庆长才得知,父亲也许是服药自杀。父亲深深依赖母亲,无法接受她的断然离去,也无法承担她对他的放弃。成人也许认为自杀是一种羞耻,所以都一直隐瞒真相。这秘密的压力,使年老的祖母从未停止在黑暗中祈祷,并且总是祈祷时泪流不止,发出哽咽抽泣。人的伤痛,都只能隐藏在表相之下,埋没在隐秘之中吗。而对生活持有平静,是深刻的压抑,也是一种苦痛的力量。

    那一年冬天,南方阴寒,天气持续低温。祖母看病吃药已数年,经常咳嗽,心血管也有问题。庆长放学回家,祖母为她做好晚饭,用烧水壶接了一壶水,放在煤气灶上烧开水。她说觉得疲倦,要在床上躺一下,于是脱掉棉衣、外裤、鞋子,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庆长做完作业,外面天色漆黑,想叫醒祖母和自己一起吃晚饭,连叫几声,祖母都不应答。她摸了一下祖母,皮肤虽然还是软的,但已没有温度。祖母死了。她没有觉得害怕。打开灯,一个人在空气凝滞的房间里吃完晚饭,洗干净碗,一只一只倒扣放置。然后脱掉衣服,上床,依旧和以前一样钻进祖母的大棉被里面。睡在她身边,紧紧挨着这具苍老冰冷的身躯。

    她没有做梦。在凌晨5点多醒过来,天还没有亮,只有隐隐微光。她又轻声叫唤祖母,房间里没有丝毫声息。以前,哪怕庆长轻轻翻一个身,祖母都会警觉,给她盖被。她再次试图分辨真相,祖母死了吗,但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只是觉得巨大的恐惧和孤独。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再没有人会应答她,疼爱她,真正发自内心喜欢她,接纳她的停留。她泪流满面,这样哀恸,只能强迫自己再次闭上眼睛,企图入眠。

    只有睡着,才能停止,才能忘记,才能回避被独自抛弃的事实。她祈祷能够入睡。再次入睡,在死去的祖母身边,一直睡到中午。睡到隔壁邻居来敲门查电表。

    他们进来,发现了祖母的尸体。

    记忆由一些分裂而持续的碎片互相粘连而成。又分明是一条沉默而汹涌的河流,从没有留下余地,可以让她勉强抓住一块岩石停靠。河水冲击、席卷、包裹着她顺流而下,无力分辨和改变方向。清池与她在彼此揪斗最激烈的时候,会大声怒吼,说,庆长,你的暴戾激烈是因为童年时没有家教,没有人管你,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没有安全感。你因此丝毫不顾惜撕剥人脸皮,肆无忌惮,残忍至极。你可以豁出去伤害你身边的人,也伤你自己。

    清池是截然不同的个性,他来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对他管束严格。他对人没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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