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有露台、藤架、凉亭、草地和各种植物,存留古老的栗子树和橡树。他又种了紫藤、绣球、铃兰,还有一些不同种类的爬行玫瑰。种了葡萄、南瓜、丝瓜。小花园在春夏时葱郁青翠,枝叶繁茂,花朵绵密攀援。午后和黄昏时,因为日光变化,光线与色彩亦变幻不定。
庆长第一次来,等在门口,站在棚架下,抬头看悬吊下来的南瓜,长久默默凝望。他说,你喜欢南瓜吗。她说,我为这果实此刻的形态和质地打动。饱满,硕大,安静,平衡,沉浸于浑然的成熟之中。它们这样美。
她是一个衣着随意略显邋遢的女子,丝毫不讲究,不施脂粉。头发在背上编成一根粗粗的印度发辫,发丝中缠绕深蓝和暗红的细细棉线,装束气质都与别人不同。眼神清澈,沉默寡言,显得落落寡欢。她的安宁和敏感,即刻让他愉悦。
他们经常坐在回廊里。两个小时,与其说相谈,不如说只是一起并肩面对这个绿树荫荫的花园。她抽一根烟,有时长久不说什么话。脱掉鞋子,赤足盘腿,蜷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支在膝盖上,神情如同略带自闭的孩童。听微风、喷泉和昆虫声音。听着寂静。
有时她会去草地上荡秋千,荡得很高,裙子在风中发出凛冽颤动。自由自在,完全不顾忌一个比她大15岁的陌生男子,在身边观察凝望。
有一些时候,她会在他的引导之下,尝试说出自己,也谈到清池,想起一些非常细微的往事。比如桂林的飞机,一边说,一边把往事清空出内心。她说,我们无法触及天上的信仰。我们只是凡人,有卑微的肉身、欲望、情绪、感情和局限性。我们悲伤,同时也纯洁。盲目,同时也勇敢。失败,并且注定失望。
她对他说起一些从未可能对他人启齿的事情。
性的部分,在她与清池的关系里,其实极为重要。清池对她说,我从未在与别人在做的过程中得到过这样的感受。庆长,你可知道,与你做,是我现在生活中唯一的也是极限的乐趣所在。它是一种抚慰。
性是亲密、喜悦、联结、沟通,是与对方以本真面目共存和融合的方式。他对她的欲望,几近时时刻刻都会被激发。不管他们走在街道上,坐在餐厅里吃饭,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还是在超市买东西。他牵住她的手,抚摸她的头发,碰触到她的脖子,都会无端感觉欲望蓬勃而起,身体热而坚硬。仿佛彼此躯体发出源源不断的声响,总在互相呼唤应对。
有时,性是孤立、诉求、期望、对峙。他会试图把她控制在他的力量之下。这洁净强壮的肉体,倾诉它的欲求,希望被容纳,接受,保护和感动。在争执或冷战时,他们无法再用语言沟通,隔膜和误解,争辩和批判,阻止所有诉求。感情被孤绝,彼此一言不发,无法和解,而无辜的肉体还在寻求联结和通畅。这是怪异的感受。她有时会觉得屈辱,难以理解,倔强对抗。即使在难以负担的敌意和悲伤之中,他的身体,依旧在对她作出执拗而热烈的表达。
有时,性是损伤、暴力、绝望、怜悯。
有时,性是唯一单纯、脆弱、天真而真诚的告白。他说,我这样狂热地爱着你,庆长。对男人来说,做爱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表达。也是他唯一信任的表达。其他的都不是。
他对庆长描述和其他女子的经历。他对性爱一直持有坦率清洁的热爱,从不避讳和庆长谈论种种体会和记忆,以此作为分享彼此生命的隐秘而直接的通道,用这种方式,紧密联结,感同身受。不能拿以示人的黑暗,转换一侧来看,却是一种纯洁明亮。在纽约深爱过一个女子,对方的肌肤有一种膨胀的张力,充盈向外弹破的力量。对他紧追不放,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情绪不可自控,雪天持刀在他身后追赶。他衣服都没有穿够,仓皇奔跑在雪地中。
所有的脆弱、羞耻、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