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上的第一堂剧作课,是谢飞老师推着他的二八大车,带全班同学去菜市场观察生活。
老师们骑自行车的时代过去后,对现今的叙事艺术,也越来越不能理解。例如,学艺期受的教育,是“口是心非”方为语言,现今以此原则写就的得意之笔,常遭病垢,要求作出“再直白些”的修改。
提出反抗,会遭到“看不懂”的回击——这个概念,很像六十年代的“人民”一词。“看不懂”和“人民不答应”,这一对话语,可以摧毁一切。在我阅读的范围里,还没有看到一个聪明人能想出应对的话。
在一个“再直白些”的年代,艺术观念发生着巨变,如能变出新东西也好,但百年历史里的巨变,往往只是变没了。
我这一代人的大学教育严重贬值,甚至是负值,已成型的审美趣味成为生存的障碍。音乐美术文学等艺术门类,对于受众,是有要求的,即是有审美素养的人,回想第一次入音乐厅第一次入画厅,必有忐忑。
可悲的,我们的师辈把小说电影设定到绘画音乐的高度。现今,市场的多数操纵者们将读者观众设定为无知无识的人。商业霸权体现在以最低标准办事,最低标准下,无理可讲。
小学受到的义务教育,大众都是聪慧、有道德、有思想者,所以推翻统治阶级是合理的。而今的读者观众定位,则将大众定位为愚蠢、粗俗、无要求的一群人,没理由推翻任何东西。
大众的定义变了,叙事的定义也变了。八十年大陆的电影观念,完成了法国纪实美学和苏联诗电影的融合,从学理上讲,两者是融不到一块去的,而是二者激活了国人原有的审美,借二者说事,在剧作法和影像上皆有创举,格调之高,原本有日本战后电影黄金期的迹象,建立起民族电影语汇、出现众多个人成就者。
才子无杰作,是文艺之哀。有才华者的探索之路,往往被生硬打断。经济的摧毁性,大于政治。
日本电影黄金期,基于社会要重建民族自信的心理,寻找民族优质,成为最大的商业元素。日本也有此传统,1904年日俄战争前夕,忙忙叨叨地伪造了武士道,一路增强,而之前,武士是低级官僚,大众崇拜的是中国人和自称有刘邦血统的日本贵族。
日本没有武士传统,从他们的武圣——宫本武藏聊聊无几的历史记录,便可看出,那是一个被历史忽略不计的人,小人物。伪造武士道,只为给传统文化找一个向大众传播的载体。总之,他们成功了,确立了民族优质。
而八十年代至今的电影实践,则是以抹杀民族优质为前提的,一直在学港片、美国片里的商业元素,我们如此热衷于元素,出现了《电影元素》、《戏剧元素》等流行书,只顾偷招,总爱找现成便宜,放弃了思索和传统。
加上我们百年来的习惯动作,不是确立民族优质,而是诋毁民族优质,五四以来的名人,都在做民族批判。几位导演有建立民族优质的自觉,但上上下下都没有这个需求,没有大方向的共识和热情,也就无力了,整体迷失。
八十年代有一场非常奇怪的文艺论战,文艺片和商业片之争。两个概念,本没什么好争的,也是借二者来说事,从文字记录上看,师辈们之所以热烈欢迎商业片时代到来,是企图借市场势力,为创作争取更大空间,想在“商业原则”下藏身,以“观众不答应”为自己撑腰。
可惜滚滚而来的商业,如此低端,辜负了纯真善良的师辈们的厚望。
“人民不答应”的话语权,落在了商家手里,资方和制片方往往具备“比你更懂电影”的姿态,是现今影视圈的常态。好莱坞的电影体系,导演多是执行导演,剧本定型权、剪接权和选角权在制片人手里——创作者受压制,是有雄厚理论依据的,他们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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