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过一部叫《哈卡里的季节》的土耳其电影,讲的是一个大城市长大的土耳其人去哈卡里这个土耳其腹地——或者不如说几近秘境——当教师的故事。他是个理想主义知识分子,在深山里的一个村落(大概是库尔德人村落)给孩子们上课,同时力争和人们打成一片。大家也开始一点点接受了他,但最终因发生一起事件而黯然神伤离村而去。我时常把电影情节整个记错(有时甚至把两个混淆成一个),所以记不确切,但大概是这样子的。主要说理想主义在当地现实面前的败北。记得是十九世纪俄罗斯风格的主题抑郁的电影,情节另当别论,风景和风俗描写则很精彩生动,细微之处都让我记得一清二楚。
电影上说,哈卡里雪很深,一到冬天,山里的村落就和外界彻底隔绝,雪直到五月还不融化,也就是说一年中的大半时间要被封闭在村落里。人们贫穷,沉默寡言。见那个教师往端上来的茶里放糖搅拌后喝了,众人现出诧异的神情。那里的人们全都“咯嘣咯嘣”咬方糖吃,然后才喝茶。全村风习如此。
在电影里看了以后,我想,若去土耳其,一定去这地方亲眼看看。但哈卡里这地方不仅雪深,而且在土耳其以治安不好闻名。我最信赖的英语旅游指南上这样写道:“哈卡里最好绕开。此镇人口的一半在路旁脏兮兮的茅屋里战战兢兢闭门不出,另一半只考虑如何把政府官员杀死。这里的政府官员全部是在其他地方犯了错误或出了问题被流放来的。”
我以为这样的说法无论如何都未免夸张,不料去哈卡里一看,一点也不夸张。当然不是说有人在自己眼前遇害,但笼罩镇子的气氛的确如其所述。在哈卡里只要停车往外跨出一步,就会感觉出空气紧绷绷的不太平。
时机也不好。我们去的时候正值库尔德人问题白热化,可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看报纸(离开伊斯坦布尔后,HeraldTribune
例如凡城(不是今天的凡城,是过去的凡城)曾是亚美尼亚人的城市,其分离主义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为了从土耳其独立出来而联合俄军占领了城市,杀了土耳其人。但俄国爆发革命、革命政府单独讲和撤军之后,返回的土耳其军队出于报复大量屠杀亚美尼亚人(据说在全地区杀了一百万至一百五十万人),又把剩下的亚美尼亚人一个不留地从这一地区强制性大量迁出,将城市整个夷为平地。化为废墟的城里如今只住着鹳的一家。可是带我们看这废墟的陆军特种部队出身的管理人兼导游只说“这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俄军的炮火夷为平地”。此话——也许实际遭遇了俄军炮火——纯属无稽之谈。反正他们是尽量不触及土耳其的这种阴暗面。
这倒也罢了,问题是我们把那两个凡城人的“哈卡里毫无问题”——毕竟他们信誓旦旦地强调说不要紧——作为当下的信息信以为真了。但我并非诽谤土耳其人。总的说来,土耳其人说不要紧基本都不要紧。他们不是想说谎,只不过他们的见解往往出于良好的愿望罢了。也就是说,“Ihopethatitisso”不觉之间成了“Ithastobeso”。确是这样。向他们问路,若说“啊很近也就一百米”,那么就有六百米。他们心想大概说近些对对方有好处,于是好意地缩短了距离。这仅仅是一种感情上的亲切。作为证据,在土耳其问了好几次路,一次也没人教对过。问及哈卡里治安,他们也是心想好容易来土耳其一次,但愿那里不要紧,遂那样说出口来。然而此时我稀里糊涂相信了。
库尔德人问题极为复杂且根深蒂固。库尔德这个民族尽管从七世纪就已存在,并拥有固有的文化和语言,但几乎不曾有过自己的国家,是个悲剧民族。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又从民族自决名单中被排挤出去,现在也居住在横跨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三国的地区(叙利亚和苏联也有一小部分)。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