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中的“边缘化”,似有更深层的原因。美国政治文化中的宗教色彩极浓,习惯于在敌我、黑白、是非、善恶、胜败中择取其一,不输不赢的朝鲜停战实属另类——既不同于此前美国完胜对手、凯旋班师、重塑国际体系的一战、二战的记录,也有别于美军筋疲力尽、被迫撤出后彻底失败的越南战争(1964—1975)。这也就是为何美国对朝战的观念多年来一直游离于两个极端之间:既要“遗忘”,却又难以割舍;千方百计地从记忆中抹除,也为当年不能“临门一脚”而耿耿于怀,难以放弃与朝鲜现政权敌对的政策。2010年朝鲜战争爆发60周年时,奥巴马突然宣称美国赢得了朝鲜战争,并且不接受“平局”的说法。不管奥巴马是为了哗众取宠还是安抚人心,这位哈佛高才生和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在对朝鲜战争的结局的认知方面,既违反历史,也无视现实。按美国历史学家沃尔特·拉夫伯(WalterLaFeber)的话说,“美国人总是抱怨说,‘美国总是赢得战争,但却失去和平’,这两个说法其实都不甚准确。事实上,朝鲜战争是美国第一次被迫接受的僵局,而在10年后开始的越战中,美国的败局更是确凿无疑”。
自19世纪以来,美国外交其实是在孤立主义和干涉主义的两个极端中摇摆。要美国与一个善恶同在、不黑不白的灰色世界共存,几乎不可能。“9·11”事件以后“要么支持,要么反对”美国(bewithusainstus)的小布什主义,就是最好的佐证。美国至今对朝鲜不依不饶,对朝政策仍停留在敌视和制裁的过去时态,不仅仅是由于朝方的僵硬政策,美国对外政策中的极端宗教化和意识形态化也是其原因之一。小布什上台伊始,就给金大中的“阳光政策”泼冷水,先给朝鲜扣上“浑蛋国家”的帽子,“9·11”后又把朝鲜划入“邪恶轴心国”(axisofevil)之列。奥巴马上任后,一改小布什政府后两年积极接触朝鲜的政策,将美国对朝政策定位于所谓“战略耐心”(strategicpatience),即对朝鲜采取少接触、不谈判的“有所不为”的政策。国务卿希拉里更是带头支持甚至纵容日本以所谓“绑架”问题,干扰和迟滞六方会谈,为日本右翼修宪和扩军制造借口、提供空间,并直接或间接地激化南北对立,极大地干扰了半岛的稳定。天安号事件、延坪岛炮击、金正恩继任后的战争边缘政策,都与美国扭曲的对朝观念不无干系。
其实美国朝野对朝战的“遗忘”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古尔登的《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一书在20世纪80年代初问世之日,也是美国史学界开始“大规模”反思朝鲜战争之时,且一发而不可收。时至今日,美国朝战研究中的正统派、修正派、修正派的修正派,对朝鲜战争的根源、过程和结果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各种论点层出不穷,以致美国朝战史学家艾伦·梅莱2010年宣称,对这场“被遗忘的战争”的“追记”已经“绰绰有余”(enough),不需再费时费力了。对此,笔者称之为“朝战研究疲劳症”(fatigue)。
美国军事史学界对朝战研究的“百花齐放”和“过度反思”,与美国国民对朝战的“集体遗忘症”似成巨大反差。不管谁的观点正确,美国国民意识中对于60年前结束的那场战争仍近乎白纸一张。然而真正主导美国对朝政策的是精英阶层,美国军事史学界对朝鲜战争的反思,仍是中国同行需要关注的重点。
美国史学界对朝战研究中众多流派进行梳理的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是把批评美国的观点和著作统统打入所谓的“历史修正派”(historicalrevisionism)。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布鲁斯·卡明斯1981年的《朝鲜战争之根源·第一卷:朝鲜光复及两个政权的形成,1945—1947》,对美国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