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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2002年我在《书城》上介绍了湖南平江的私塾之后,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大小媒体蜂拥而至,据说相关的讨论会也开了几次。出于中国传媒可以理解的习性,所有的相关报道都好像是身处第一现场的独家报道,所有的议论都出于自己的独家发现。在这个小小的热闹中,大家对平江私塾的论说,自然是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视私塾为“落后的教育形式”的言论固然令我不喜,对私塾一味地颂扬同样也使人胃口不爽。令我想不到的是,2003年年底,我在香港访学的时候,一位到平江做节目的中央台记者电话告诉我,平江最后一个私塾随着岁末一块儿关门了。回来后,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位记者做的短片,向世人宣告:中国从孔夫子开始的、延续了几千年的私塾教育,终于落幕了。

    其实,平江最后一所私塾的关门,并不是中国私塾教育的终结。这个终结原本要早得多,大体是在清末新政废科举兴学堂时装入棺材;1922年白话文被定为官方教材之后,钉上棺盖;及到新中国成立后,基本上已经入土为安了。我和妻子在平江发现的东西,严格来说,只能算是私塾教育在特殊环境下的残存的活化石。它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生物体上的意义,作为一种社会存在,已经等于消亡了。平江私塾的最后消失,虽然比我的预期要早了一些,但也在情理之中。在汹涌到来的现代化浪潮中,跟全国其他地方一样,平江的山乡也是正在消亡中的农村。在我调查的当时,就已经感觉到,平江农村使私塾赖以残存的文化环境正在逐步被破坏,成年人长年到广东打工的越来越多,当年的一位受访者在赠给我几首诗之后,就来信要求我替他在北京找工作。与此同时,人们的礼俗需要也在向时尚“进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即使没有官方不合作甚至压制的态度,私塾也不可能长久地生存下去。

    尽管如此,平江私塾的发现,对于中国的学界依然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平江私塾的存在,事实上揭示了西方所谓的大渠道教育(学校教育)跟农村日常生活以及民俗环境的关系。在传统的中国农村社会,虽然理论上有官学和私学之分,但真正起教育作用的只有私学。官学设在城里不说,而且基本上没有什么教学活动,官学对于农村社会的意义只是通过其学生(生员)体现的。对于农民来说,进了官学就等于跨进了科举的门槛,官学实际上等于是古代社会选官制度的一部分。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学校教育,是由各种名目的私学实现的,其中,私塾是最常见和普通的部分。在接触平江私塾之前,我一直认为,由于戏曲说唱等小渠道教育,农民喜闻乐见,有寓教于娱的作用,所以理应是农村社会教育的主角;农民的意识构成,主要来源于这些说说唱唱的东西;所以,对于农村而言,小渠道教育的价值理应更重要。因此,在我论述传统农村教育的时候,给了小渠道更多的笔墨,对于乡村的学校,只是一带而过。然而,平江的私塾纠正了我的偏颇。

    中国的农村,事实上是个礼俗的社会,以养生和送死为核心的人生礼仪活动,实际上构成了农村日常生活的骨架。对于局外人来说,婚丧嫁娶、拜寿上坟、年节祭祀,无非是些繁复的仪式和吃喝热闹。但处在传统农村环境中的人,如果离开了这种仪式,日常生活就没有了灵魂,甚至可以说生活就没有了意义。一方面,传统社会的农民离不开礼仪活动,可另一方面,在那个时代,这些礼仪活动程序之繁复,讲究之复杂,又是普通农民所无法掌握的。所以,私塾教育除了文字和道德知识的传授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传授礼仪,即平江人所谓的“学应酬”。学生不仅要跟老师学习各种礼仪活动的仪式程序,还要跟随老师掺和婚丧嫁娶,现场实习主持仪式(主礼)。所以,传统的礼仪从内容到形式的传承,事实上是通过私塾来实现的。在所有具有传授礼仪职能的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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