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为她租赁的房子在香椿树街上。
对于城北的那条街道,她想象过它的破败与寒酸,但左邻右舍竟然夹道欢迎一个陌生的房客,如此无礼的热情,她缺乏心理准备。她和柳生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看见香椿树街居民射灯般的目光,她像一个走T台的时装模特,面对着两边观众的挑剔或者赞赏,有一种裸身过市的尴尬。空气里有嗡嗡的来历不明的欢呼声,她听清了他们的议论,大多在赞美她的容貌,漂亮的,身材很好,脸盘也很漂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刻毒的声音传到了她耳朵里,漂亮是漂亮,就是那做派,有点像小姐吧?她朝那个饶舌的妇女掷过去一个白眼,张嘴要骂人,想想又忍住了,初来乍到的,她还不宜跟人吵架。柳生提醒过她,香椿树街的妇女虽然千人千面,但有一点雷同,他们个个都有吵架的天赋。
隔壁药店的老板娘守在门边,像化验员一样检查着她的面孔和身体,尤其是腰腹部位。她听见老板娘对柳生说,柳生你好本事呀,不声不响的,要当爸爸了?她绕过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感到腰上被一根手指偷偷地摁了一下。她瞥一眼那女人,不便发作,说,拜托啊,请你不要动手动脚,好不好?那女人撇嘴道,我又不是男人,摁一下有什么?我一摁就知道你几个月。她低头往门里走,嘴里埋怨道,我几个月,关你什么事?柳生说,你还真别那么说,我们这街上,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都是热心人,你要是讨厌就关上门,门一关,就清净了。
于是她用力撞上了大门。那堆香椿树街居民被隔离在门外了,她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不知是哪个妇女及时发出了暧昧的笑声,笑得很浪荡,哎呦,关门了,大热的天,他们还这么性急!很多人跟着笑。有人说,这柳生,我上个月还看见他跟一个姑娘压马路呢,怎么一眨眼带回个孕妇?都怀孕了,怎么不回家住?有人答,你蠢不蠢,这叫先斩后奏,邵兰英不准这姑娘进门,柳生才租了这房子,他们这是同居,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一听便恼了,在门里大叫恶心,回头质问柳生,我跟你同居了?你配跟我同居?你到底是怎么跟房东说的?柳生无辜地说,我什么也没说,别冤枉我,是他们自己想歪了。又说,香椿树街上的人其实也不坏,就是喜欢乱嚼舌头,你别听他们的,耳朵不就清净了?
房子被潦草地收拾过,算是干净的,只是室内光线阴暗,家具与墙面都散发着霉味,一只老鼠从客堂的八仙桌上跳下来,飞快地遁入了墙角。往上看,人字形的屋顶很高,木质的椽梁发黑了,顶墙上有漏雨的痕迹。她站在一所陌生的老房子的屋顶下,感到空气里飞行着无数古老而神秘的细菌,她仍旧被围观着,这次,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幽魂对她围观,那些幽魂在屋顶下焦灼地奔走,互相打听,这是谁?她是谁?
柳生把水壶放到炉子上,从厨房出来了,看她目光游移不定,问她是否选好了卧室。她说,有什么好选的?这破房子,哪儿都阴森森的,我都担心会闹鬼。柳生腆着脸一笑,你要是怕闹鬼,我来陪。看她要翻脸,不敢再轻薄,改口说,你不用怕鬼,不是怀孕了吗?孕妇身上两条命,鬼怕你的。她厉声说,我没心情听你胡说,你嘴里能不能正经点?柳生很认真地说,我正经着呢,香椿树街上的老人都这么说的,孕妇天下最大,连鬼都不敢欺负孕妇。他察看着她的脸色,拿起扫帚胡乱扫了几下,说,这房子的软件配不上你的硬件,克服一下,熬上半年,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她用嫌厌的目光四处打量着房子,首先看见了头顶上的阁楼,楼梯一半是水泥的,一半由杂木拼凑而成,一只男人的帽子挂在楼梯柱上,帽子上印着香港旅游四个字。她问柳生,你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穷,还去香港旅游?柳生笑了笑说,穷人也可以旅游么,你巴黎都去过了,人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