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一次香港?她又问,他人呢,房东怎么不露个面?柳生说,我这朋友最不喜欢呆在家里,又跑出去旅游了,人家不光去过香港,还去过很多地方呢。
她对阁楼有兴趣,顺手抓起那顶旅游帽,一路扫着楼梯扶手上的灰,爬了上去。阁楼上有点闷热,阳光照耀着一张老式的行军床,草席是新的,还散发着芦草新鲜的香气,枕席没来得及准备,只有一个油腻腻的枕芯竖在床角。有一块椭圆形的光斑在行军床上漂移,鬼鬼祟祟的。她怀疑街上有人在用玻璃观察他们,走到临街的一扇小窗边,一探头,发现街上果然还站满了人,赶紧缩回来,跺脚道,要死了,还没走,他们到底要看什么?柳生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都下岗了,没事做么,你不想让他们看,就拿那块床单做窗帘,挂上去。她拿过椅子上的床单,看了看又放下了,敏感地说,现在不能挂,这种人我懂的,挂了床单他们就更不肯走了。
街上杂乱的人声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妇女的声音,柳生,柳生,快去医务所,该去换药了!她闪到窗边,一眼看见街上的邵兰英。邵兰英正站在对面人家的门前,嘴里与几个妇女说着什么,视线不时地抬起来,朝小窗瞟一眼。柳生啊,你耳朵聋了?邵兰英高声喊道,你伤还没好透呢,快去换药,医务所快打烊了!
她示意柳生快走。柳生摸了摸身上的纱布,换不换药无所谓了,别去管她,我把你安顿好了再走。她堵着楼梯,像赶鸭子一样赶他,别给我装体贴了,没什么可安顿的了,你把钥匙交出来,赶紧换药去。她说,回去告诉你妈妈,不是我勾引你,不是我逼你,我住到你们香椿树街来,那是落难。柳生点着头,手在口袋里摸着那把钥匙,有点舍不得。要不要我再去配一把?进出方便点?他观察着她的反应,试探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有把钥匙,我好照应你。她沉下脸,厉声道,那不真成同居了吗?别跟我花言巧语的,我再堕落,还没堕落到和你同居的地步。她将手掌朝他摊开,快,快把钥匙交出来,回到你的好妈妈身边去吧。柳生无奈地交出钥匙,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回头说,明天我再过来,春耕他们要为我接风压惊,吃海鲜去,你一起去。
她断然拒绝。什么海鲜?烂鱼烂虾吧?我爱吃鱼翅鲍鱼,你那些朋友请得起吗?我才不跟你一起去,我不做你女朋友的。她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屏幕上跳出一个白髯长须的侠客,拿着把刀追杀一个妖怪,她拍打了一下电视机,讨厌死了,又是这种烂片,住在这种地方,要是没有好的电视剧看,日子怎么熬?柳生回头说,打发时间还不容易?不爱看电视就看碟片,阿六的哥哥开碟片店的,你要看什么让他拿什么。她不置可否,见柳生还站在门边,说,你怎么还不走?不走我就多提醒你一句,我们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懂吗?你只当我在这房子里坐牢,以后要来探监,事先电话申请。
她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屋顶下了。
有一扇木门通往天井,透过门边的小窗,可以看见天井里的满地青苔,堆在露天的杂物,其中一辆老式的二十六寸自行车倚着墙,锈迹斑斑,后架上还整齐地缠着绳子。她去推门,发现门上挂了好几把锁,原来那天井是无法进入的。她在阁楼上朝香椿树街张望,首先看见的是楼下药店的一个灯箱广告,延年益寿,返老还童。这条乏味的街道,这所老旧的房子,是为她的落魄量身定做的。她是一个囚犯,是一个胎儿的囚犯。她是一个人质,是一个模糊的未来的人质。她也是一件抵押品,被命运之手提起来,提到这个陌生的阁楼上了。
第一天她很疲惫,很早就睡了。夜里下了场雨,闷热的空气里有一丝凉意,香椿树街很宁静,没有噪音侵扰,但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惊醒了,似乎有个男人睡在她的身边,睁开眼睛,草席上一片月光,并没有人,只是某种熟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