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结痂的伤口,就算你不去碰触,也会在莫名的时候莫名地疼痛。所以一个人,尽量不要带着伤口度日,否则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日子里,让自己痛得无以复加。可人在世间行走,难免被荆棘所伤。独处时,会被寂寞蜇伤;张扬时,会被利刃刺伤;寂寥时,会被寒冷冻伤;喧闹时,会被繁华砸伤。每个人的掌心,都已经雕刻了命运的纹络,纵然你用刀片划乱,也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
纳兰被青春的暗伤毒哑过嗓子,又被死亡的利剑刺穿了胸膛。他期待花开的温暖,却总会邂逅寒冷的际遇。这些日子,他在钟声经卷里获得平静,可那些不曾痊愈的伤口,还是会在空寂之时隐隐作痛。“不信鸳鸯不白头”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荒唐的梦。他用一生的富贵,也止不住病魔的来袭。他赌上所有的青春,也挽回不了一个柔弱的生命。瞬息浮生,薄命如斯。命运只须轻轻挥舞它的法力,你所有荣华的一生,就要化作烟云。
纳兰问佛,如何才能承受生命之轻。佛说,因果早在前世已注定,纵是悲悯如佛,宽广如佛,也不能改变天数。在佛眼中,纳兰是个痴儿,沉浸在情爱里,不能醒转。就是坐在禅房,睡在禅床,纳兰也会在幽梦中与爱妻魂神往来,那样地不可自拔。他忘不了过往绣榻缠绵的柔情,忘不了挑灯夜话的温暖浪漫。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纳兰心字已成灰,他跪在佛前,想要出家,剪断三千烦恼丝,卸下红尘沉重的枷锁。可只有佛才知道,他不能彻底放下,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他的生命牵绊了太多。千丝万缕的纠缠,任何一种,都会将他束缚。世俗的这场戏,他还没有演完,又怎么可以脱下戏服,撒手而去?都说他的一生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贾宝玉最后因林黛玉之死,贾府败落,才选择出家做和尚。天地茫茫,万念俱空,是因为,这红尘再没有一草一木可以留住他。
纳兰不是,他虽丢了表妹,痛失爱妻,却没有经历沧海桑田的变迁。纳兰家族依旧鼎盛,他依旧是康熙器重的臣子。双亲俱在,幼儿尚在襁褓,他情不能醒,爱不能弃,又如何皈依佛门,了悟菩提?佛说,回头是岸,可何处是他要停靠的岸?每个人一出生,都摇着一叶轻舟,在人生的江河漂流,他们寻找着各自需要的港湾。佛光普渡,也只度世间有缘人。纳兰虽与佛结缘,可他在红尘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抽离,亦是万难。也许做一个简单的人、平凡的人,会更添福寿,更得圆满。
时光匆匆,一闪一灭间,让你几乎找不到痕迹。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和时光去下赌注,因为注定会是输家。有一天,我们饱经沧桑,时光依旧安然无恙。纳兰的爱妻去世已三载,三载,不长不短,可纳兰的记忆都被悲伤填满。心事满到溢出,满到无处安放的时候,他只能调成水墨,写成词章。
是呵,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可他就是不能让自己从梦里幡然醒转。月光飘洒漫天的惆怅,他每日独品一杯隔夜的苦茶,拾捡过往的记忆,想拼凑起残缺的日子。有些情感需要隐藏,有些心事注定要埋葬。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美好,都漂染成沁凉的泪水。任他如何将高楼望断,秋水望穿,那远去的人,也终究不会归来。
三年,纳兰坚持不娶,可是他再也禁受不起家庭的压力。心成灰烬的纳兰,还是答应明珠,续娶了官氏。如果说前妻卢氏出自名门,那么官氏则出自望族。官氏是满清八大贵族的第一望族——瓜尔佳氏的后人。其曾祖父直义公费英东,是努尔哈赤最为倚重的五大臣之一,作战勇敢,为清朝的开国元勋。其祖父图赖,父亲朴尔普,都被封为一等公。出生在如此“奕世簪缨,贵盛其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