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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宇宙间一个极大的力,时间之不可以物理形式逆转这一事实却变成小说得以驰骋戏耍的主要场域。逆反时间的企图普遍存在,即使不出之以文学,人们也有足够旺盛的渴望去支持起各式各样的占卜、星相、通灵、招魂之术,试着扭转时间流逝的单向——或至少改变它的速度,以便让人可以预知未来或重返既往,俾使广义的“死亡”易貌或暂延。我的一个朋友借由催眠治疗“回到”她几度的前世,“看见”自己“原来”是一个寂寞的贵妇、一个战地护士和一个退休的女高音。那些发生在遥远异国的人生经历可以被毫不关心的外人视为幻想、虚构或潜意识的蜃影拼贴。但是对于接受催眠治疗者来说,它们都和今生今世的现实遭遇与处境有一种预示性的关系:接受催眠者只是在现世的痛苦、挫折既成之后才发现其成因“早已”蛰伏。于是,一个被设定成前世的经历也才有机会预言今世的遭遇与处境;接受催眠者非但相信“回到”为真,“看见”为真,且相信“前世是为今世之因”为真,先发生者足以导引及操控后发生者的这个逻辑为真。那么,重返既往乃至预知未来的种种假说其实并未真正逆反时间这个巨力,它反而只是更深一层地陷入对这个巨力的顺伏和依从:先发生者必然影响后发生者,今世只是前世不完美人生的余迹、结果和回答而已。

    在文学作品里,预言术的运用容有种种变化。它派生于一个基本命题:较早出现的陈述与较晚发生的事件之间的张力关系;无论预言成真或预言落空,这个命题都反映出人对语言(陈述)的态度。换言之:也无论是出于神谕的诅咒,先知的示警,巫师、灵媒或其他拥有超凡能力的异能之士的先见之明,或者卑微妄想的小人物疯狂的虚拟臆测,一个应验的预言不只意味着作者、受众或故事、角色共同服膺神秘主义的律则,同时它也意味着语言之值得敬畏,意味着语言的陈述可以穿透时间,决定未来。反之,也只有在人类剥除对语言的敬畏之后,视语言的陈述为戏耍之后,我们才会在文学作品中透过不应验的预言发现荒谬与讽刺。

    拉布达克斯(Labdacus)家族的底比斯国王拉伊厄斯(Laius)和王后裘卡丝塔(Jocasta)在德尔菲神殿中领取阿波罗的神谕。神谕预言:他们的儿子会弑父娶母。其后,无论拉伊厄斯夫妇如何抛弃及伤害婴儿,又无论这个名叫俄狄浦斯(Oedipus)的儿子如何远身避祸,终究逃脱不出命运的播弄而致使预言应验。索福克勒斯(Sophoclēs,约前496~前406)的这部《俄狄浦斯王》(OedipusRex,前450)中的盲眼先知提瑞西阿斯(Tiresias)在《安蒂冈妮》(Antigone,前440)中也作出不为剧中人重视的预言;忽视这预言的克瑞翁()处决了安蒂冈妮,也因之在一夕之间逼使其子海蒙(Haemon)与其妻尤瑞狄丝(Eurydice)相继悲伤自绝。克瑞翁在《俄狄浦斯王》一剧中早该见识过诅咒的神威,也显然没有理由不知道盲眼先知预言的准确,但是他执意无视于终将覆压辗迫而至的厄运,究竟为什么?

    从事文本研究的学者大张旗鼓地开发了索福克勒斯笔下角色的“内在”世界。比方说:俄狄浦斯、安蒂冈妮以及克瑞翁都具有悲剧性缺陷(tragicflaw),是这种悲剧性缺陷使他们由幸变为不幸。为什么要用“缺陷”这个字眼呢?因为这个字眼只在显示人物“犯了错误”而非性格或品质上的瑕疵。又为什么只承认悲剧里的英雄人物会犯下非属性格或品质瑕疵的错误呢?因为这些治丝益棼的文本研究学者一方面分析正典,一方面还要维护、捍卫亚里斯多德的悲剧理论。是亚里斯多德先说下的:“(悲剧主角的)性格决定他们的品质,而他们的行动使他们幸福或相反。”质言之:亚里斯多德既已设定悲剧主角的高贵地位不可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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