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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冲进骑楼下,见军车一列列朝圆山方向开。暴雨来得蹊跷,我们竖起一阵鸡皮疙瘩。次日才知,是伟人驾崩,肉类公会发,禁屠三天。

    妹妹在臂上别了黑布,三台一整月只映黑白色。我回家里,村子口散聚著人,廖哥见到我就上前来一把抱住,抱得我泪也快出。我滞留这夥同伴中,有些人回家呆呆,仍又出来聚集。虽然几年前我首度亲见伟人,小如盐粒挥摇的白手套,含混的声音,伟人原来也是人。但那些绚烂的和平鸽跟汽球,上万个男孩女孩同时挤在一个广场上,解散时好像大退潮,一队一队散漫撤离,涌入广场四周巷道里。到处是女孩们的绉纹纸花冠,花浪,不舍得散,满街挨蹭,流徙。阿尧从别班队伍里跑来找我,拉我去追踪一名像透了詹姆斯狄恩的男孩,说是附中的。我跟住他尽走,心猿意马跟跟就散了,碰上蜿蜒大半条马路的哪个学校女生,麻姑献寿般一律飘散桃红衣裙提著花篮朝广场去。我委实著迷,尾随麻姑们走。可迎面来的人多似江鲫,我等於是逆潮水而行,见每张脸都像在看著我真会把我看杀,遂慌忙遁离。无目的往前走,太不甘心这样就算结束了吗。路边插的旗帜越来越少了,人亦逐渐稀朗,走得够远了,还听见背後广场上的音乐,如散场後的马戏团,如冬天没有人玩的游乐场,每次必叫我一直,一直颓靡下去,完蛋了。所以偶有三两个持级花冠的女生出现在眼前,我竟感涕莫名好想上去打招呼,彷佛看到跟我一样於退潮时来不及走而被搁浅在沙滩上的同伴们。

    我因此悲憾,村子口的我们这些人!早已玩不在一起且都各奔前程的,村子也要改建国宅了有几户已迁出的,由於伟人之死就又纷纷被一股情绪驱策回来的,濡濡沫,偎偎暖。也许是最後一夜的大胆裸裎,因为明天真是不同了。

    一整月,村子使这样集体进入催眠。暂忘今夕是何夕,经由电视反覆播放的伟人生平行宜,及周边各类纪念活动,节目,访谈,大家全部睡进了回忆。伟人的,每人自己的,重叠分不清的,和著那几条快唱烂的颂诗爱国歌曲说了一遍又一遍,成为吾辈一村人的原乡告别式。神话,与遗忘。

    连续性,与破坏这种连续性。

    将来现在过去一样的,与记忆之错失的。

    而我已目睹,活人依照他们的寻求来解释死人,死人继续在活人里面发生变化。死人死了,但死人会在活人的每一次定义改变中又再活一次。

    我试图用这个冥想来解决我的死生大疑。只不过是,这样的死人,必得先是一个伟人哩。如我之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定义供活人再三增修?我族类的定义一言可蔽之,假如墓碑上有字的话,它会这麽写——逐色之徒,色衰之前他就已经死去。

    不错,逐色之徒。三岛由纪夫写完了他最後一部小说天人五衰,貌、言、视、听、思,五衰,预示其死亡纪事。然後偕其同志们赴自卫队驻扎地市谷,呼吁自卫队觉醒以武士道的行动力改造社会文化,然後切腹自杀。他是我们当中伟大的烈士,殉色者。

    以及最典范的早夭者,尼金斯基。他那惊动四方的越步,与空中停身,杰说,他下降时更缓缓慢於地上升时。

    他在牧神的午后里跟著德布西音乐做节奏性摇动,随之,停格於所持姿态,栩栩如古希腊浮雕。为达此目的,他一反古典法则,要舞者屈膝把脚平踏在後跟上而舞,他要舞者侧脸但身体仍向观众,且手臂以各种不同角度固定弯曲著。此舞一出,谤声四起。与首演当日引起暴动的春之祭礼,二舞成绝响。唯存遗音,供後世舞者一再搬演,翻案。

    他公开演出跳不到十年,二十九岁即精神病发,在病院里活到六十一岁!当时才跟他结婚五年的妻子,悲伤亿述,他是渐渐被一股无形不可思议的力量带走,远离他的艺术,生活,和她。她十分慌张向这股可怖力量搏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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