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一个衣着得体的老年绅士,脚步轻盈,走进河滨公园,朝七十九街船坞前进。他穿了一件铜纽扣的深蓝色外套,一条白色牛仔裤,戴着白色的希腊渔夫帽,帽檐则是黑色的。他很笃定地朝码头走去,在他的船,“南西·蒂”号前面停了下来。一两个船友看到他,说了几句话,向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他瞧见了,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抬到胸前,示意回礼。
他爬上船,找到适当的航道。小船驶离码头,进入哈得森河。
如果,彼得·谢夫林不要直接上船就好了,血手木匠想。如果,他先回家,换套游艇玩家穿的那种服饰,这样一来,就可以省下他不少力气。可是他不配合,直接就从地铁站出来买外卖,又跑到船上来。简直像是知道那将是他的最后一夜,所以想尽办法在水上多呆一会儿。
于是,他穿的是上班的衣服,对血手木匠来说,派不上用场。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就因为他穿的是正式服装,没戴帽子,使得他杀人的动作变得格外利落,要不,那顶帽子多多少少会阻挡钳子的冲击。
找件衬衫倒不难。二手店里多得是,他很有耐心,一件件地翻,非得找到一件百分之百合适的不可。他相中的那一件,掉了一个袖扣,领口被磨得很惨,可是这些磨损反而让这件衬衫看起来像一件穿了多年的旧衣服,因为喜欢而一直舍不得扔。
白色的牛仔裤是全新的,在绿点的廉价商店买的,顺便添了几双袜子跟内衣裤。希腊渔夫帽比较难找,就在他准备放弃,决定随便找一顶的时候,刚巧在第八街找到了一家帽子专卖店,想得到的帽子,他们都有。他找到一顶非常合适的希腊渔夫帽,虽然跟谢夫林那顶不尽相同,因为他的头很小。
他的头(牙齿已经全部敲下来了),用个塑胶袋裹着,再加上把他的头敲凹、把牙齿全部敲下来的钳子,沉在这条河的河底某处。这把钳子功劳不小,血手木匠心里想,应该静静在河底安息,一如谢夫林或者说他的残骸。
至于被敲下来的牙齿,就省事多了,不必塑胶袋,也不必什么东西压,跟小石子一样,往河里扔就行了,有朝一日,这些牙齿会变成无人辨识得出的沙粒。谢夫林的手,被整得面目全非,也在这条河的深处。
他想,这些身体的部分,跟谢夫林的躯干、大腿还有消失的生命一样,会在血手木匠身上重生。
他把船往南开,经过停了几艘下锚游艇的码头、海上博物馆——美国航空母舰“无畏号”、炮台公园城,再过去,就是双子楼的遗址。再往南边,绕过曼哈顿岛的一角,然后穿过接连三座大桥:布鲁克林、曼哈顿与威廉斯堡。
从前,有个很伟大的爵士乐家,不知突然中了什么邪,不再跟别的音乐家一起、不再在俱乐部或是音乐厅表演、也不再进录音间录音,反而跑到威廉斯堡大桥中间演奏,动辄几个小时。
如果是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血手木匠想,大概只会有下面两种反应:人们会跟他说,他在桥中间演奏,太危险了;要不就是围在他身边听音乐,直到这个家伙手酸脚软,放弃,回家为止。
但是,纽约,却只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想起那把陪着谢夫林沉在河底的钳子,他还真有些心疼。这把钳子跟锯子、切骨刀一样,使起来很顺手,如今已在水乡。还有榔头、凿子。工欲善其事,他想,必先利其器。
但是,天命难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在他失去钳子之后没多久,他又得到了更便利的工具。
一把手枪。彼得·谢夫林把这把枪放在黄铜置物柜的上方,卡在两个小夹子之间,免得船只驶到外海,风浪一大就滑下来了。血手木匠想不通,在外海会有什么危险,必须动用到手枪?也许是有海盗吧,带把枪防身却敌,总是好的。除此之外,找不到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