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哈宾杰,报纸这么称呼他。血手木匠哈宾杰。
这都是神的恩典,苏珊·波玛伦斯这么想,能见到这么多心仪的艺术家。
她跟城市里面其他的人不一样,并没有特别注意像连续剧一样的破案情节。克洛伊专注得很,问她什么都知道。案情的进展,她如数家珍。这个城市梦魔,每揭开一个意料之外的谜题,克洛伊都兴奋异常。这个怪老头到了晚年,竟然得面对无力承担的苦楚:他的儿子、女儿、女婿在九一一攻击行动中牺牲,他太太落寞自杀,悲剧接踵而来,请问他有什么理由能不崩溃?
苏珊不读报纸,不看电视新闻,不听新闻广播,唯一的例外是的新闻提要。不过对于这则新闻的进展,倒也能知道个大概。她听说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出,这个老头把房门一锁,形只影单,消逝在纽约的茫茫人海中。他并没有回去取邮件,而是在邮局申请了一个信箱,把所有的信件都转过去。他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租期到了,他不曾出面,也不曾通知邮局,说他会去拿满坑满谷的信件。寄了几次过期通知书,都没下文,邮局职员打开他的信箱,把限时信退回给寄件人,剩下的信,顺手扔了。
人们认为,他眼下躲在宾州车站附近的廉价旅馆里。为什么呢?人们不禁要问,一个人为什么要从舒舒服服的高级公寓里搬出来,舍弃舒服的家具与半生积蓄,躲在一间肮脏得不得了、洗澡还得到楼下的低级旅馆房间?
苏珊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能。人们开始退缩,疏离外在世界的时候,就会做这种怪事。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会很神奇地把逃避的冲动,转到艺术创作上。他们不会拿把AK47向工厂同事扫射、不会脱得光光在地铁站裸奔、不会谋杀床上的孩子、不会痛饮清洁剂,也不会躺到地铁轨道上,等着列车碾过前面,丑态百出。他们会作画,或是雕刻。他们投身于艺术。
艺术家不都是靠创作,来保存他们清明的神智?他们创作的过程不就跟蚌孕育珍珠一样?一粒沙渗进蚌壳内,钻到它的肉里,一直摩擦,让它很不舒服,所以,蚌分泌了一些东西,挤出生命的精华去覆盖那颗恼人的沙粒,减轻疼痛。就这样,神秘的物质,一层又一层地包负,沙粒顶多偶尔隐隐作痛,只在回忆里,惊鸿一瞥。
蚌终于减轻了自己的痛苦,副产品是一颗晶莹闪亮的珍珠。每一颗珍珠,都是艳光四射的宝贝,但是追根究底,珍珠只是一颗制造痛苦的沙粒。
如果威廉·波义斯·哈宾杰,血手木匠哈宾杰也有能力控制他的愤怒与沮丧,把这股庞大的能量、把不满的根源,转到创作而不是杀人上,那又是怎样的一番境界?等等,苏珊又想,其实,哈宾杰何尝不是一个艺术家,他用死亡与毁灭,交织出一幅让人不敢逼视的恐怖图画。
他对纽约稀奇古怪的掌故了若指掌,哈宾杰的邻居这么跟记者说。比如说,他知道纽约的街名是怎么取的,有的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早就没人记得了。他的前同事也说,哈宾杰唯一的嗜好,就是研究纽约的历史。“他热爱纽约。”一位专栏作者有一套理论,“这城市背叛了他。一个早上,就夺去他所有心爱的亲人。如今,扭曲的他,正在报复。”
也许是吧,她想。也许不是。也许这个城市是他的画布,他要用血与火,完成前所未见的杰作。
暂且按下他的犯案动机不表,有件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好争的:这血手木匠着魔了,绝对不是一时失控而已。或许他不是所谓的艺术家,但从作案地点选择、工具确认,到成品完成,至少也像个细细打磨作品的工匠。看来,他真的是着魔了。
苏珊多少了解一些。
这些日子,她发现有三股魔力强行进入她的生活,幸好并没有冲突,反而相互支撑、补足。她极度尊崇这三股力量,乖乖受它们驱策,好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