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洋要搬到尼牙孜家去住的消息像一股黑烟一样地升起在七生产队的上空,变成了一片阴云,散布到整个大队。
这话最先是从尼牙孜自己口里说出来的。在章洋向伊力哈穆宣布将要搬走的第二天一早,也就是米琪儿婉刚回娘家还没有与爱弥拉克孜见面,尼牙孜将要受伤但还没有受伤的这一天的早晨,尼牙孜赶着一辆驴车拉着麦子来到了庄子,他先找到伊明江,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
“赶快给我发一公斤菜籽油,章组长和社教干部要搬到我家去了,为了给他们做好饭,需要先领一点食油,副队长同意了的。”
伊明江一时没有相信,他看了一眼尼牙孜。尼牙孜换了一顶崭新的、黑绒面的羊皮帽,换了一身总算洗了一遍的、在他来说是空前清洁的衣服。他的皮靴虽然开了绽,褪了色,但也破天荒擦得锃亮。尼牙孜洋洋得意地拿出了热依穆批的条子,催促道:
“快打油……”
然后,他上了水磨。对于那个给他送死乌鸦的廖尼卡,他摆出一副不屑一理的神气,眼睛看着别处,下令说:
“喂,看水磨的!先给我磨面!我没有时间!我正忙着哩!章组长和社教干部今天就要搬到我家去了。看,这是保管员刚发给我的菜籽油。快!我下午还要去伊宁市买点粉条子、凉皮子,给社教干部做饭,这可是公事!吃饱了饭才能收拾干部们哇,哈哈哈……”
廖尼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看尼牙孜吧,他的外表、他的神气确实是大不相同。莫非这是真的?
在尼牙孜的催促下,没按排队的顺序,先给他磨好了面。尼牙孜赶上驴车,大声唱着小曲:
廖尼卡坐不住了。他不相信会真有这样的事情。他的眉毛挑了起来,他脖子上的筋凸胀了。他的红头发好像真的烧起了火。他叫起了正在睡觉的本来是安排人家后半夜来值班的另一个看水磨的人,自己骑上自行车向队部方向奔去。路过水渠工地,他找伊力哈穆,没有找见。他又不愿意问旁的人,免得使自己替尼牙孜作义务宣传。他来到大队,大队干部谁都不在,于是,他去到大队加工厂打探虚实。
加工厂的院子里坐着不少的人,廖尼卡一眼看见,伊明江也在这里。其中有许多是加工厂的工匠。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太阳地里,坐着一个人,那是前队长穆萨!
久违了,好汉子穆萨。读者,你们猜猜,这一段穆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每天长吁短叹,叫苦连天,因了从队长的宝座上被撵了下来而郁郁不乐吗?或者,他在磨牙利齿,记仇结恨,等待时机,准备反扑吗?抑或,他找到了新的出路,去发挥他的能力、口才和勇气,去实现他的野心,譬如说,他是不是在跑黑市,搞投机买卖呢?
不,都不是的。他没有做这些事情。现在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略离人群的一块木头上,他坐的姿势挺舒展。他的面部略显苍老,样子仍然有些滑稽,但不再盛气凌人,而是平易随和。他的小麻子似乎少了些,麻坑也浅了些。他的黑胡子仍然捋得尖尖的,但翘得不那么厉害了。他穿得比六二年寒酸多了,基本上还是两年前那一套衣帽,洗过一次,自然已经显得陈旧,棉衣的右肩上还打了一个补丁,但也还算整齐。更多的是感到无可奈何的踏实,不当队长的这一年,他的日子过得不错,一切正常。
这不能不归功于他的妻子马玉琴。维吾尔族有个谚语:恶婆娘是人类第一大祸患,我们不妨反其意予以补充,好妻子是头等的福星。好妻子好比救生船,好比定心丸,好比百宝箱,好比是伏天的清风和严冬的炉火。一九六三年夏天,当阿卜都热合曼和伊明江等人的查账组查出了穆萨的大量多吃多占、借支和贪污的事实之后(其实,并没花费多少力气来查,穆萨的吃喝玩乐大部分是大摇大摆地进行的,他并没有搞那种隐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