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天气特别热,不但没有云,而且没有一丝风。不但树林和庄稼的叶子一动也不动,好像凝结在火焰一样的空气里,而且连鸟和蜜蜂也不胜烘烤而停止了飞翔。不但牛鼻孔和狗舌头上流着涎,而且连鸡也到树荫下呆呆地张开了口,喉咙里发出“呋、呋、咯、咯”的声音,好像一个哮喘病人。
这天上午,库图库扎尔到七队庄子割麦,他得到了一个信息,说是有公社和县里的领导干部来参加劳动,所以他一早就赶到了庄子。可直到中午也没见哪个领导干部来,却把他自己累了个半死。按说,庄稼活他并不陌生,他的身体也很不错,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在社员当中起那么一会儿“带头作用”。但是第一,他越来越胖了,干起活来他常常感到气短、心跳、手脚沉重。第二,今天确实是热得特殊。第三,他来干活是为了迎接领导干部,结果却扑了一个空,这未免扫兴。第四,可能他确实有了心脏病。
心脏病是不久前才发现的。春天,一次整修渠道,干完了活,心跳得不行,第二天,他就到了伊宁市联合医院。公社卫生院,他是不相信的。给他看病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哈萨克族女医生,医生拿起听诊器听了听,又试了血压,看了咽喉和舌苔,问了问他吃饭、睡眠、大小便的情况。医生说:“你的心脏正常,可能是有些神经衰弱,放宽心思,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库图库扎尔以一种辩论的热情叙述了心脏的不适之感,他企图说服大夫判断他的心脏有病,为了这,他夸大了病情。医生皱了皱眉,给他开了个休息两天的证明,并开了一些镇静剂。医生的诊断使他很不满,他想,一个哈萨克女人,一个只会揉捏马奶口袋为了酿制带酒味的酸马奶,需要将马奶装入特制的羊皮口袋,并不断揉捏。和烧热“萨玛乌尔”来自俄语:铜茶炊。的人,哪里会看什么病!药方划价以后,由于药价太低廉,不足一块钱,这也使他十分不满,既然不给开好药,何必去花钱;对于休息证明,他倒是十分重视的,他想,看来就是有病,不过医生没本事检查不出来,否则开证明做什么?于是,他回到家里,把郝玉兰请了来,郝玉兰反复地听了又听,敲了又敲,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她说,“您的心脏有杂音,一种咝咝的声音,而且一会儿跳得快,一会儿跳得慢。”“您的肝脏有些肿大。”“您的脾脏位置不对……”“总而言之,您太劳累了,操劳过度。”……郝玉兰的诊断是令人满意的,但不一会儿,他又疑惑起来,根据他对包廷贵的了解,他忽然想到,郝玉兰这个医生的可靠性也是同样值得怀疑的。
但是今天,库图库扎尔确信自己的心脏就是出了毛病,不然,为什么中午吃饭都尝不出味来?食堂吃拉面、拌西红柿、青辣椒炒牛肉,他只要了二百公分而且是强压下去的。心一直乱七八糟地跳着,好像一面被生手乱擂的手鼓。
他勉强睡了一觉。醒来,看看太阳,知道还不到下午上工的时间,他悄悄地溜了,想了想,便朝瓜地走去。现在,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麦收,没有他喘息的地方,于是,他想到了瓜地。
七队的瓜地在一个偏僻的边边上,穿过通向伊宁市的土路,又越过一个不知何年何月被大水冲开的豁子,走过一大片向日葵田和青麻地,远远看见了搭在高处供看守瞭望并震慑可能有的偷瓜贼娃子用的草棚子和匍伏在地面上的一片绿绿的瓜叶。再近一点,就可以看到V与M字形的大埂和分辨出那些小而圆的甜瓜叶子和放射形的西瓜叶子了。种瓜最忌连作,一块地种过了,几十年都要避免再在原地种植。每年种瓜以前都要找老人回忆一下,不要误在老瓜地上下了籽。否则,会出现一种寄生的害草和病毒,使瓜上长出硬疤来。所以,今年选到了这个边缘地带,再走下去,就是河岸了。
今年的看瓜人是阿西穆。勤劳的阿西穆在瓜地中间搭了一个供住宿的小窝棚,简单说就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