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活像是个因恶作剧而被责备的小孩,缩着身子望向打开和室拉门的姐姐。
“你没睡啊?”
“在想一些事情,结果睡不着。”
“哦,真是难得。”
定睛一看,香织手中端着两杯装有咖啡的马克杯。
这就更难得了。姐姐打算在此久待。
香织搁下杯子,双脚钻进暖桌内。明明都已四月快半了,但最近却是连日冷飕飕的天气,还不能将暖桌收进仓库里。
香织隔着粉红色镜片的无框眼镜,以不带任何情感的淡色眼瞳望着电视画面。
捷感到浑身不自在。
从小,只要这位大他四岁的姐姐跟在他身边,他就感到坐立难安。几秒前那出引人入胜的电影,如今已不再让人感兴趣,而是教人一刻都坐不住。
“这是恐怖电影吗?”香织冷冷地问道。
“嗯,算是。这部电影的美术设计,是由我们学院的一名学生负责。”
“美术设计?你不是建筑学院吗?”
“你不知道乌山响一这个人吗?他在国外好像比在日本国内还要有名。他从东京艺术大学休学后,到国外发展,回国后,又到我们那所大学重新修课。”
“哦。”
姐姐应该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她对次文化向来兴趣缺缺。话说回来,她这个人从来不会有热中某样事物或是脱序的行为。她是那种告诉别人我明天要早起,然后便早早上床睡觉,明天一早果真准时起床的人。捷对她这种人只有一句惊叹可以形容。从姐姐的眼光来看,像自己这种明知明天要早起,却仍拖拖拉拉地撑到半夜才睡,隔天一早睡过头,起床后手忙脚乱的行为,她肯定无法理解。
尽管如此向姐姐介绍乌山响一(而且偏偏不是别人,而是乌山响一),捷还是感到有些空虚。自己和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虽是同样的父母所生,但他常怀疑彼此是否真的互相了解。
姐姐是“端庄娴淑的千金小姐”,符合世人口中的标准。
每当姐姐站在他面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同时感到淡淡的哀戚。对此,他无法清楚说明当中也包括了他从小对姐姐心存惧怕的原因。
母亲是在他小六、姐姐高一那年的冬天过世。
当时他不停啜泣、日夜悲叹,但姐姐却只冷冷地伫立一旁。
那时应该是在告别式会场吧。姐姐穿着学校制服,静静地站着,像正瞪视着某个东西。她动也不动地凝望某个方向。当时姐姐的双眼——那冷漠不带情感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捷认定那是憎恨母亲的眼祌,恨母亲让她成为一名身兼母职的家庭主妇,留下这个重担,就此离开人世。
当然了,姐姐从未显露这样的一面。
她总是如此完美。家事一手包办,同时还要忙着照料捷的起居、为父亲的出差打点一切、重要节日向亲友问安、亲戚间的婚丧喜庆、小区集会……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绝不拖泥带水,在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邻居和亲戚们对她赞誉有加,总夸她“比我家媳妇能干多了”。
然而,捷虽然在姐姐的照顾下享受着无微不至的生活,但却对她的完美感到恐惧。
他至今仍记得,有一次参加远足,打开姐姐替他做的便当时,心中感受到的那股冲击。朋友对那豪华的便当菜色大为赞叹。简直就像是料理店做的便当。不论是展现在蔬菜上的细致刀工,或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多样菜色,都可看出姐姐前一晚不眠不休用心准备的执着。捷的朋友们夸赞不已,好生羡慕。
但捷却觉得这个便当令他毛骨悚然。它没有半点瑕疵可以挑剔,但上头感受不到一丝爱意,只能感受到姐姐在便当里满满地注入了“我不让任何人挑我毛病”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