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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安娜家已近凌晨三点,屋里一片漆黑寂静。她很体贴地在走廊上以及厨房的水晶酒杯和格兰杰威士忌酒瓶旁边分别留了盏灯亮着,好让我需要时喝一点舒缓情绪。但此刻我只能心领了。我暗暗希望安娜还醒着,故意窸窸窣窣地摸索着,盼着她会晃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最近我不知怎的对心理分析谈话上了瘾,尽管眼下我理当希望自己从来没和她谈过才对。我走向客房,边想着移情作用,怀疑我是否把这用在安娜身上了。也许我只是有点孤单落寞,因为今天是圣诞节,而我却忙了一整天的犯罪调查工作,包括我作为嫌疑人的案子在内,这之后还拖着一身疲惫跑到别人家来。

    安娜在我床上留了封信。我拿起那个雅致的浅黄色信封,从重量和厚度可以想见信写得有多长。我把脱下的衣服留在浴室地板上,想着过去二十小时当中去过的地方和做过的事不知让布料沾上了何等可怕的臭味。直到走出淋浴间,我才闻到那堆衣服散发着汽车旅馆的火灾焦臭。我把衣服用毛巾卷起来搁在一边等着送洗。我穿着安娜的厚睡袍上床,再度拿起那封信,心又一紧。我打开信封,展开六张印有水印的信纸开始看,同时叮嘱自己别看得太快。安娜写得从容,毫无赘言,显然也希望我能细读。

    我一读再读。想象安娜在毛特豪森集中营的恐怖气氛中成长,尤其我也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我不住痛心。最让人难过的是,她一辈子听人提及犹太人、取笑犹太人、获知犹太人被残杀的更多暴行,却只能在心底承认自己是犹太人。无论她如何辩解,她父亲的所作所为终究是懦弱且错误的。我怀疑他也知道自家的美酒佳肴招待的党卫军指挥官强暴安娜的事,但是他没采取任何行动。

    当我回过神时,已将近凌晨五点。我只觉眼皮沉重,脑门嗡嗡作响。这时上床也已太晚,于是我起身去厨房煮咖啡。我久久地坐在漆黑的窗前,凝望着那条不见形影的河流,思索着安娜向我透露的一切。去年本顿的多种行止终于有了合理解释。我想起有一阵他说他头痛得厉害,我还想挺像宿醉,如今看来或许真是如此。他长期陷于沮丧、淡漠和颓废的情绪当中。我能够理解他对我隐瞒那些信件、电话和秘密档案,却无法认同。他应该告诉我的。

    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应该没见到这份档案。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有太多事情我不记得了。那时的我仿佛生活在地底下,脚步如此沉重缓慢,看不见前方和来时路。本顿死后,安娜帮助我整理他的私人物品。她忙着清理橱柜、抽屉里的东西,我则像游魂似的进出各个房间,偶尔插一下手,间或疯狂咆哮和哭泣。不知道她可曾发现那份档案。我非找到它不可,只要它还存留着。

    一抹碧蓝色的曙光初露。我替安娜倒了杯咖啡,送去她的卧室。我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悄然无声。我轻轻开门,端着咖啡走进房间,把它搁在床边的椭圆小桌上。安娜喜欢点着灯睡觉,她的卧室亮得跟运动场一样,几乎所有插座都接了灯盏。我第一次看见这情形还觉得奇怪,现在能理解了,也许全然的黑暗会令她联想起昔日恐惧孤单地守着卧室,等待一个浑身酒臭的纳粹党徒来蹂躏她幼小身躯的情景。难怪她会将一生献给那些内心受过创伤的人,去了解他们。她的童年悲剧教给了她许多。我的过去,一如她所说,也教给了我许多。

    “安娜?”我轻喊。她动了一下。“安娜?是我。我给你送咖啡来了。”

    她惊慌地坐起身,眯着眼睛,白发垂在脸侧,乱蓬蓬的。

    我很想说“圣诞快乐”,但说出口的却是“假日愉快”。

    “圣诞节我每年都过,尽管我是个犹太人。”她伸手端起咖啡,“我一早起床脾气不是太好。”她又说。

    我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黑暗中的她突然显得那么苍老而纤弱。“我看了你的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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