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重金俊之热衷于拍摄作为活物的都会。不是以商业中心、高级住宅街为代表的装腔作势的都会——那是脸上涂脂抹粉,盛装起来的都会。重金想拍摄的是都会那去掉了化妆的本色,脱掉了虚伪的舞台服装的裸体。至于什么是本色和裸体,就一言难尽了,反正都会的本来面貌与其说是在市中心,不如说是在郊区,同是繁华地区,还得到背巷去找。
看起来,那些不为都会所容,被都会排斥出去,到处飘零,却又不离开都会,而紧紧依附于部会的人(不限于人),好象比那些在都会里住得舒舒服服的人,与都会的关系更为密切。
不论愿意不愿意,除非依附于都会,他们是无法生存的。是不是拼死拼活地依附于都会的那些人和生物,更能接触到都会的本质呢?
一句话,都会的本质就是多样化吧。越到上边,多样化越收敛,而越降到底边,就越扩大。也就是说,底边更富于多样化。正因为如此,都会那些悬吊在底边的有生之物,更接近于都会的本质。他们竭尽全力紧紧抓住都会,生怕会给甩下去,所以没有闲暇来化妆和打扮。
然而都会并非纯粹是由本色和裸体所构成。都会的重要因素说不定倒是化妆和华丽的盛装。它们在多样化当中所占的空间,其素质是较高的。
倘若说,在都会的多样化当中,本色和裸体在数量方面所占比重较大,那么化妆与盛装可以说是在质量方面所占比重较大。
重金喜欢都会的本色和裸体。他觉得从中传来了作为生物的都会那生生不已的气息。
目前重金全力以赴地拍摄被称作“东京吉卜赛”的那一伙人——也就是说,流浪汉。
他们根本不是东京都的市民。既没有选举权,也不纳税。然而也不是未在户口册①上登记的幽灵市民。他们当然没有登记,可是绝大多数幽灵市民都在东京干活儿,东京吉卜赛却游手好闲。
尽管如此,他们在东京好好地活着。他们什么都不生产,既不偷,也不抢,寄生在东京。东京宽大到能够容纳他们。这也说明了东京的多样化,向他们提供生活场所的东京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重要因素。
在农村定居的流浪汉也还是有的。但是对他们来说,由于剩饭多,东京大概格外容易生存。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即使没有流浪汉,农村依然故我——毋宁说是那样就更有田园风味了;然而东京要是缺了流浪汉,就不成其为东京了。
他们是都会所产生出人类的渣滓。即便你这么说,他们也不会对你怒吼。寄生于都会的他们,是没有市民权的。正因为没有,他们才是流浪者。
在把照相机对准他们的过程中,重金觉得多少看见了他们背后那个无比硕大的怪物——东京——的轮廓。也许这只是个错觉,他看到的仅只是幻影。总之,重金相信自己把东京吉卜赛作为放大镜,贴近了东京。
有各种类型的流浪汉。居住的地区也各有所好,分为市中心型,郊外型和中间型。还有地区定居型和移动型之分。
至于生活方式,主要是放荡不羁的“放浪型”;另外还有“零工型”(大多住在山谷②里),他们是从地方上来挣钱的,结果工作没有着落,回也回不去,就变成了流浪汉,也有“落魄型”的,从前有着相当的地位,由于破产、灾害、事故、失足、疾病等等原因,沦落为流浪者;再有就是因为某种缘故,暂时流落的“隐姓埋名型”,以及无亲无故的老人和被亲人遗弃的“孤独老人型”。
这种种类型中,“放浪型”是纯粹的流浪者,而其他类型的,一有机会就想恢复普通市民的生活。眼下就有不少回去的。
但是即便给“放浪型”的人们以恢复市民生活的机会,他们也决不回去。与其恢复市民生活,从而受到责任、义务以及形形色色规则的束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