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梯前站了站,脚前是几块手榴弹碎片,门把,可能是窗的变形铁枝,另有小节肠脏和一截断
肢,可能是脚。
我感到有点呕心,就掏出手帕来,掩住了嘴。“你这样是不行的。”那是张迟。他看了看我胸前的委任证:“督察赵。。”见到他,我并不惊奇。我总是觉得,我的一生里,我总会时常见到他的。见他不着,我又不会挂念。我的生活,还是一样。
大学毕业的时候,拍毕业照,我们在图书馆前碰了面。他念电子工程我念数学,从来没想到,后来大家都会跑去当警察。他们都喜洋洋的拍毕业照。我没家人,所以也没有租袍,也没拍照,有甚么好拍,我连毕业礼都没有去。我在图书馆看闲书,下午有点饿,想到饭堂吃点甚么,刚出门就碰到张迟。他见到我,远远的叫我,赵眉。他和几个男同学,正拍照。我说,不如借我学士帽。于是,我就跟他,和几个不知是谁的男同学,拍了一张毕业照,我戴着他的学士帽,歪歪的,身上就穿一件运动背心,一条烂牛仔裤,他一本正经穿了学士袍,没帽子。
后来我在宿舍信格收到这幅照片。离开学校以后,就没有见过张迟,亦没想起他。
在学校,他抱过我一次。第二次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后,我们在飞行队,他刚结婚。
两年前的飓风季节,我们接报在蒲台岛以东二十海里,一艘本港渔船发生火警。当时风速并不高,才四十海里,但渔民却没有穿救生衣,没救生艇,没救生灯或警号,我们一直在海面搜索,差不多两小时后控制室才通知我们,渔民经已全数被路经渔船救起。回程时雨突然很大,燃料快耗尽,张迟要求在大埔水警基地作紧急降落。
燃料只足够张迟作一次降落。在吐露港上空,张迟突然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在同一任务出意外,,,,这你岂不要和我一起死?”我笑道:“你自己死好了,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他也笑道:“我死了,就不可以再伴在你身旁。”我望一望加斯雅,他正在打瞌睡,也幸好他不会听中文。
降落很顺利。待加斯雅下了机,在水警基地操场,张迟紧紧的,抱着我。我没有推开他,他就放了手。
“星期六要不要跟我和慧慧安去潜水?”他问。慧慧安是他的新婚妻子。
其后我们跟从前一样,这件事好像从来没发生。那个星期六,我和张迟和他的新婚妻子慧慧安去潜水。
其后我想起,这一定是他的遗言,提早两年。
她们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将我抬到手推床上。待我在床上躺好,阿姐将我推进医院电梯,电梯里有来探病的,交x光片的,换班的,见我进来,向电梯两旁让开,我看着他们,如何过着正常的生活,行走,耽忧着,账单,楼价,看报的时候,剪下食谱,挂念某人,打一个电话或不打,他们身上,有一种光明的正常气息,而我躺着,和那种生活,渐离渐远。两天前,我还和他们一样,行走,耽忧着,生活种种,早上看报,总爱喝一杯香浓的咖啡,不加糖,拿起电话说我讨厌电话。现在我躺在手推床上,他们见我进来,让开。让开,他们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就很自然的,让开,我跟他们,就不一样了。让开,让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
我失去了张迟,我失去了我的脚。
电梯门又开了。来探病的,交x光片的,换班的,他们会离开医院,过正常的生活。我还在。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义肢矫形师,是个高挑宁静的女子,发贴在耳后,颈很长,肤色很柔和,像鸟。
小蜜。手很小很冷,贴着我的右脚。
先给你的右脚做一个承托。小蜜,垂着眼,圣女一样,而我的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