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的手,姿态温柔。
仅仅是一个动作,就让入画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爱着惜春的。拥抱,亲吻,抚摸。心里的爱意需要通过身体来表现和完善,语言太华美无章,像漫天星光太亮,身体诚实胜其良多。
通常如此。面对一个人,呐呐无言。他从背后抱住你,胸膛宽阔,干枯心境便即刻活转,或者他生病,握住他的手,相信他即使在意识薄弱时也可感觉到,人自远古进化而来,脱离兽形,但其实无损本能的敏锐。
“你出去。”他说。
入画由震惊回归现实,不再多言多问,默默退出。
来意儿抓药回来,即刻送大夫出门。入画拿药在屋里煎,一是不放心小丫头做事,二是为两人把风。事已至此,她唯有担待下来。
药煎好后送进去。她把药递给冯紫英即识趣地退出。
隔着帘子的缝隙,她看见那男人一勺一勺的将药舀起,尝过了,才慢慢喂进惜春嘴里。入画站在门外突然泪落。同样的事,换了一个人做,感觉原来如此不同。素手做羹汤,做给自己吃和做给那个人吃,滋味和心境绝对迥异。
她想来意儿,不单想他的拥抱。她更想问清一些事情。入画将门锁好,算计好时间,急急奔去找来意儿。
她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帐房。入画跑到帐房,有小厮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来意儿走出来,见到她眼圈红红,略觉诧异地问:“你怎么又哭了?”
“我有事情问你。”
“什么事?”来意儿警惕地看住她,然而,他的神情很快又放松下来,他们毕竟亲密无间。
“你等一下。我马上忙完,去找你。你去那里守着,被人看见大不妙。”
“你也知道不妙。我们姑娘的清誉……”她瞪住他。
“别说这样没用的话。”来意儿打断她:“没有人立贞节牌坊,真心帮你们姑娘,就快去。”来意儿一脸无谓,推着入画走了。
他算定了入画要来质问,清誉。他八百年前就把这无用且沉重的玩意儿扔下。太过在意别人眼光,他一个娈童,凌迟处死也剐不干净。来意儿幽幽看着入画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真的,那数十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就是道学先生也足够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
过了二柱香的光景,他果然来找她。月亮渐渐地上来了,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烧糊的一点香灰色。入画靠在门口,看见他来,精神一震,指着内室,小声道:“那位还没走。”
“他今晚不会走。你跟我来。”来意儿言简意赅地表示,笑了笑。转身走在前面。
“什么!这太……你作死么!”入画呆了呆,紧跟上来。两个人走向一座僻静的内院,入画跟在来意儿身后,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浓荫藏匿他们的身影,那是极好的地方,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楚有没有人经过,而别人若非靠近他们十尺之内,极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入画看着来意儿。淡白色的银辉笼住来意儿。他身形修长,双颊消瘦,面容清冷。她蓦地发现他是个心思如此缜密的人。
微微心慌。落寞。入画双手轻轻环抱自己的双肩。在森森月色下,她发现自己和已经熟悉的男人之间,竟有如此凛然的陌生。
“你冷?”来意儿伸手欲抱她。
“不。”她轻轻地摇头,退后一步,但立时嘲笑自己过于神经质。遂放下双手,重新对他露出笑容。心里的恐慌或许正是来自于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爱。自觉是应该了解的,到头来发现那个人行事与想法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于是像站在岸边观望海上升起明月,遥生落寞之心——女人向来如此,爱一个人就觉得应该从发丝到指甲缝透视个遍。煞是无聊。因为有时太了解一个男人,一样会丧失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