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奇的脖子不短了,他嚷:“郄呀!”
雍望辉陡地恍然。
格瓦拉是本世纪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世界著名的左翼社会主义者。他出生于阿根廷,却成为与卡斯特罗共同通过武装斗争推翻了军事独裁统治,建立了社会主义古巴的开国元勋;可是他后来又放弃在古巴的高位,去非洲和南美洲继续进行武装斗争,以实践其通过暴力推行社会主义的理想;他的思想及行为,被称为“格瓦拉主义”,深受世界上很多人的崇敬,他的拉丁语绰号正是发“郄”的音……可惜他一九六八年不幸牺牲在玻利维亚。哈敬奇见到林奇不是叫“林爷”或“奇爷”,而是叫“郄爷”,原来其间有深意存焉!
雍望辉不由得对这家小饭店,以及这位其貌不扬的哈老板刮目相看。他环顾四周,虽然并没有发现格瓦拉的相片之类的图腾,然而,却感到氛围似乎很不一般……
进入九十年代以后,北京涌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怀旧餐馆,如“忆苦思甜大杂院”、“黄土地”、“黑土地”、“老三届”、“向阳屯”、“毛家菜馆”、“老兵餐馆”……,这类的民间聚会空间,倒也并不完全只是以个体生命的前史为诱饵,以营造“本是同命运”的群体聚合心理,来实现其商业上的谋略,达到别出心裁地赢得利润的目的;它们确有某种慰藉在巨大的社会变动中感到惶惑的社会族群的“共存心理”的作用。那么,这个崇格饭店呢?它现在还只是一个“潜文本”。因为,如果不是老板特意挑明,谁能懂得它的符码意义呢?
能在这样一个地方,与“郄爷”林奇交谈,真是别有意味啊!
雍望辉振奋起来。
林奇怎么还没淋浴完?
到街那头另一家昼夜营业的雅光饭店取草鱼的厨师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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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铺陈开的菜式是:一盘清炒苦瓜,一盘只不过是用清水漂净了的生菜叶,还有就是一大钵清炖草鱼,里面葱姜蒜花椒之类的辛辣物一概没有,只放了少许素油,还有盐、白醋和味精。也许是为了使雍望辉面前的那杯雪碧不至于太孤立,老板给林奇和自己各上了一杯矿泉水。雍望辉注意到,老板在林奇的那杯矿泉水里加了一小撮精盐,这说明即使是喝白水,林奇也总是与众不同……
说实在的,雍望辉有些饿,但餐桌上的这些东西一点也引不出他的食欲。他真想命令老板给他上个鱼香肉丝、酸辣豆腐汤,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甚至于他干脆要几个凉菜,两瓶啤酒,来他一客烹大虾,一份铁板牛柳……这儿不是饭馆吗?他既是客,掏钱点菜天经地义,凭什么非陪着林奇吃那些古怪透顶的东西?什么“郄爷”!他不承认林奇是“爷”!……
可是雍望辉并没有将心里想的从口里吐出,当然也就没有实现他那合情入理的正当欲望。这是他一贯的……算弱点,还是长处?他只是小口地呷着雪碧,看着林奇不慌不忙地用手指直接拿起生菜叶片送入口中,又从容自在地用勺舀起鱼汤尖着嘴吮那汤汁……其间,便与林奇淡淡地闲聊起来……
当他刚在马路上认出林奇时,他是如获至宝的。因为,他刚读完的那个电影剧本,仿佛一块没有煮熟的肉堵在他的心里,而突从天降的林奇,恰如一帖能化解那生肉的灵丹妙药……所以才有这饭馆里的相对而坐啊。但临到真的开谈,他却一下子没了信心,褪了兴致……眼前分明是货真价实的林奇,可忽然感到很陌生,甚至于……心中自问:这个人除了有着古怪的饮食习惯,难道真的具有某种可以诠释一切人间疑难的超人才能吗?
他觉得,在林奇和他之间,有一堵墙,并且是厚厚的……那是哈老板吗?可是脊背厚厚的短脖子老板站起身来,去迎接三位外地口音的男客了,那三位显然是住在附近的地下室旅馆的小生意人,他们是来喝酒解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