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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药浴池中湿了身,司马山进了干式桑拿浴间。这家高级俱乐部设施齐全,光是供人洗浴的就有药浴、喷射浴、海浪浴、矿泉浴、桑拿浴等好多种,桑拿浴则又分干式与湿式,干式是以高温红外线照射,来榨出人毛孔里的污秽,湿式是古典桑拿浴法,即将浴汤泼到灼热的特殊石块上,用那散发出来的蒸气逼出人毛孔中的脏东西;当然,除了以上特色浴外,一般的冷水池、热水池、高温池、淋浴喷头等设备的周到齐全,更不在话下。

    司马山开头称为罗总,如今称为罗兄的那位合作者,拉他去湿浴;他曾有过几次那样的经历,虽心知湿浴才是正宗的芬兰桑拿浴,且收费高出许多,进湿浴间方能体现出一种内行派头与财大气粗的架势,可是他实在难以忍受那越来越浓烈的热蒸气,所以这天他对湿浴敬谢不敏,一头扎进了较为简单的干浴间。

    那高温红外线的干浴间不大,顶多也就八平米的样子,里面顺墙设有三排靠座凳。司马山进去时,左右墙边各有一位浴客,他进去后坐到了正对照射器的那面墙下的座凳上,一坐下便感到股股热波迎身扑来,说实在的,并不那么令人愉快,可是当今时兴这玩意儿;谁没进过桑拿浴室,那简直便是“六国土老冒儿”……

    让高温红外线照射着的赤条条的司马山,随着全身毛孔的绽开,思维里流动着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碎片。令他气闷的碎片。……一九六四,那是多少年前?三十年前……他随“四清工作队”进驻了那个村子……连那么精明伶俐的女婿都问:什么叫“四清”?……词典上查得到吗?再过三十年,更没几个人懂什么叫“四清”……清政治,清思想,清组织,清帐目……说了归齐,最较劲的是清帐目……“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这是一位揪出来的“四不清干部”的“反动言论”,狠批了一溜够!……他算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典型……对了,当年怎么整治他来着?……不交待?好,让你站到火炉子跟前,把你烤熟了信不信?……那算“逼、供、信”吗?路线对了,怎么着都不算!路线错了,你不“逼、供、信”也白搭,是不是?……怎么现在这感觉,有点子当年让那“四不清干部”受烤刑的架势?……人这东西也怪了!当年是谁犯了事儿才烤他,如今,是谁有身份谁来烤这玩意儿,为了挨这一烤,还得花大把的票子……那“四不清干部”弯着虾米腰,让他脸对炉口子,他还是不老实……那家伙听说如今还硬朗着呢!你看如今多少当年斗人的人反倒接二连三地死了,可挨斗的呢,奇了,越挨斗挨得惨的,他倒反而死不了啦……那挨烤的家伙,不等于是让他洗桑拿浴吗?就是这么个干洗嘛!他毛孔一个个都放松了,脏东西都吐出来了,怪道如今反比别人硬朗!……还有那个“喷气式”,九十度大弯腰,当年那些个斗人的法子,不是很像帮人练“大雁功”什么的吗?……怪了怪了,当年给“黑帮”、“走资派”挂大牌子,戴高帽子,那被挂被戴的人多半觉得人格扫地,丢人现眼是不是?可如今,有回跟港台的人一起开那个会,人人发一个牌子,上头写着各人的名字,牌子虽不是太大,也不算很小,而且也是挂在脖子上,那么耷拉在胸前……嘿,人人都觉着挺体面呢!有人进了会场,在签到处一时没找到自己的那块牌子,没能及时挂上,那份着急啊!……还有那回的“涉外活动”,一人发那么一顶长檐帽子,怪模怪样的,不也是人人争先,末了没领到的还牢骚满腹……人啊,人啊,真是大怪物……

    司马山胡思乱想间,感到窒息。这的确很像是受烤刑……

    他从正面位置,挪到了一侧。坐稳时,发现旁边有人用他的官衔在招呼他……那干浴室里只有朦胧昏暗的一派红光……他仔细辨认……人用衣装包裹起来时,反而好认,这么赤裸裸的,仿佛冷藏库里那刮净了毛的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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