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曾经使黄澍颇感兴趣。但是,这位清朝总督行辕的幕僚却不知道,在长吟阁的酒席上,他无意中谈到关于洪承畴目前的困境,同样引起了余怀、沈士柱和柳敬亭的极大关注。
人的志向往往就是这样不同,黄澍无疑已经死心塌地投靠清朝,可是作为曾经气味相投的朋友,余怀等人却正相反。面对国破家亡的深痛巨创和被迫剃发改服的奇耻大辱,他们表面上虽然逆来顺受,私下里却咬牙切齿,痛不欲生,并对明朝势力卷土重来怀着强烈的渴望。事实上,目前他们正与南京近郊的一支潜伏的反清力量有着秘密的联系。这支反清力量是由南京地区那些不甘屈服的人们结集而成的,从缙绅旧官到贩夫走卒都有。他们捧出前明的一位亲王作为号召,在城中和城外四乡已经发展到万把两万人。鉴于南京作为清朝控制江南地区的军事重镇,防范很严,眼下他们还只能以极其隐蔽的方式进行活动,但一直在积极筹谋,窥测局势,等待起事的时机。因此,忽然从黄澍的口中得知,由于大批军队的调离,清朝在南京原来只剩下四千兵马,而且装备残旧,根本不是原来想象的那样强大,这自然引起余怀等人的极大关注。尽管在酒席进行的当儿,为着避免引起黄澍的疑心,他们全都装作毫不在意,甚至也没有追问打听,但是到了聚会结束,黄澍离去之后,他们就立即对这个情报反复推敲,并且决定赶快向设在城外某个秘密地点的大本营报告。
现在,负责递送情报的沈士柱已经走了整整五天,余怀也早就回到离秦淮河不远的小油坊巷家中。作为福建莆田的书香望族,余怀是崇祯十五年才举家迁到南京来居住的。半年前,当弘光皇帝出逃,赵之龙、王铎、钱谦益等人决定献城投降那阵子,他知道大难临头,本想逃回福建去,只是由于家室人口的拖累,才没有走成,但内心的那一份愤恨和绝望,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后来眼见清军一步步加强控制,环境变得越来越严酷,他只得咬紧牙关,默默忍受。这样到了一个多月前,失去联系多时的沈士柱忽然一身和尚打扮,找到他家里来,向他谈到了外间的许多情形,包括唐王在福建称帝、鲁王在浙东监国的消息,还透露就在南京近郊,也有一支反清力量在暗中活动,如果他有意参加,沈士柱可以代他牵线。余怀又惊又喜,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表示愿意。接着又得知柳敬亭也是志同道合者,于是三人便以到长吟阁听说书为掩护,经常来往,替义军做起搜集情报的活儿来……
已经是晌午时分,一股烧咸菜的味儿透过门帘的缝隙,传进书房。本来,余怀一家在福建乡下颇有田产,靠着那边每年送来的租子,他们在南京的生活倒也并不匮乏。可是近半年来由于南边一直在打仗,道路不通,眼见已经到了腊月年关,仍旧不见家乡的人送钱来,而且连会不会送来,也都不清楚;再加上为着支援反清活动,平日大宗小宗,也把家里的积蓄开销了不少。因此近日来,他们已经不得不尽量减少开支,准备过节衣缩食的日子。不过,眼下余怀的心思却不在令人反胃的咸菜味儿上面,而是对于沈士柱至今还不见回来,越来越感到焦虑不安。因为近日来,大约鉴于城中兵力单薄,担心会出事,清军方面也显得颇为紧张,对出入城门的人盘查得很严,动不动就先抓起来再说;遇着稍有反抗的,甚至毫不容情地就地正法。沈士柱离开的时候,本来说好早则两日,迟则三天就会回来,可是眼下已经是第五日,仍旧不见踪影,那么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事?万一被清兵捉了去,在严刑审讯之下,沈士柱能挺得住吗?万一挺不住,供出同谋者来,会不会把自己也……正是这种悬想和担心,把余怀弄得越来越心烦意躁,坐立不安,但是这种心情又是不能向家人说的,因此,他只有独自躲在书房里干着急……
“大爷,大爷!”一个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叫唤,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