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他一直暗暗为女眷们的安危忧心焦虑,但始终想不出能使她们免于荼毒的办法。他甚至想过万一清兵狗贼真的向妻妾和庶母等人下手,只有奋起一拼,即使死了,也比横遭凌辱强些。现在对方提出用丫环去顶替,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这些丫环好歹也是人,也有父母兄弟。如果由自己亲手把她们送入虎口,他却感到不管是论人情还是论天理,都有点做不出来……
“相公,什么事?”一个关切的嗓音在身旁悄悄地响起。
冒襄怔忡了一下,回过头去,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家人们当中来,而向他打听的则是董小宛。
“唔……”冒襄心中踌躇着,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应由女人们来掺和,但由于始终委决不下,只好附在侍妾耳边,把对方的要求说了。
出乎意外,董小宛却没有显出特别的吃惊,相反,还分明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又问:“那么相公……”
冒襄没有吭声。
“情势急迫,只好如此了。终不成让做主子的遭殃!”侍妾的声音再度传来。
冒襄错愕地抬起头,发现董小宛的表情严酷得像一块寒冰,一双直视着他的眼睛却在炯炯发光。
“啊,不错!”他猛然醒悟,“若还优柔寡断,那么到头来,遭殃的就会是我们主子了!”顿时,冒襄的心肠硬了起来,但毕竟不想亲自出面做这件事,于是转过身,向冒成招一招手。等仆人跟着走到一边,他才低声地转述了一遍清兵的要求,末了,吩咐说:
“嗯,这事就交给你,你看着挑吧!”
冒成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事,听完主人的吩咐之后,他的脸色蓦地变了:
“大、大爷,非、非是小人推搪,这件事,小人,做不来!”
“你说什么——做不来?”由于这样的回答出自冒成之口,在冒襄记忆之中还是第一次,他不禁为之愕然。
“是、是的,这事……小人,做……做不来。”冒成低着头重复地说,不敢正视主人的眼睛。
有片刻工夫,冒襄变得目瞪口呆。但是,他的火气渐渐升腾起来。“胡说!”他咬着牙,恶狠狠地低声呵斥说,“叫你做你就得做!莫非,你打算眼睁睁看着鞑子兵过来撒野不成?莫非你想让老爷、太太,还有我和奶奶都去死?啊?”
看见主人发了火,冒成不作声了,但是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终于,他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向人群走去。
点人开始了。
在眼前这种情势下,为着保存一家的性命,对方的任何要求尽管都唯有服从,但按照冒襄的想法,送出那么几个干杂活的粗笨丫环,好歹把危险对付过去,也就够了。他深知冒成办事精细,所以事前并没有特别交代。事实上,开始时被点到的也确实是那些人。但不知怎么一来,渐渐地,连董小宛房里的紫衣,甚至马夫人房里的春桃竟然也被点到里面。冒襄在一旁看着,感到又吃惊又气急。他想上前制止,但是又怕惊动清兵,把事情弄得更糟,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倒是那些丫环不知道是什么事,看见是冒成呼唤,都一个接一个顺从地走出来……终于,八个丫环凑足了。冒成重新走回来,垂着头,一声不响地站在主人跟前,大约是等候下一步吩咐。
冒襄正十分不满对方刚才的胡乱点名,看见如此一来,更无异于向大家表明,事情是出于自己的吩咐。因此,不待冒成开口,他就像给针扎了一下似的,猛然转过身子,恼怒已极地走了开去。
不过,那群清兵压根儿没有觉察到这种情形。他们已经事先得到那位降官的指点,这会儿,全都虎视眈眈地盯在那群丫环身上。正当在场的多数人都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就蓦地发出一阵淫邪的狂笑,向丫环们猛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