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时无刻地渗透着张爱玲,其间有她个人的经验及其心灵感悟,更有着民族文化、时代历史的渊源。张爱玲曾说:“苍凉是飞扬与热闹之后的安稳与真实,飞扬是浮沫,热闹是虚伪;飞扬与热闹是短暂,苍凉是永恒。”又说她“就喜欢那被经济与情欲扭曲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怨女的苍凉”。因此“苍凉”成了她一切作品的底色,甚至她的人生亦无处不存在着苍凉。即若晚年她身处在繁华热闹的美国都会,但却离群索居、兀自独立地张看这个花花世界,眼底亦尽是苍凉。苍凉无时无刻不渗透着张爱玲,这其中有她个人经验及其心灵感悟,更有着民族文化、时代历史的渊源。
出身于簪缨望族的张爱玲,骨子里流淌着清末贵胄的血液,从她咿咿呀呀立在一个满清遗老面前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时起,就注定她与这些苍老的历史有着难以摆脱的纠葛。而在一个散发着前朝霉湿气的旧家庭中,她却有着无家可归的感觉。只因那个家已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它虽然曾是沪港辉煌一时的上流社会,但此时却是一方“残缺”的天空。
在张爱玲的冷眼旁观中,这个“家”透出无边的苍凉,在“断瓦残垣”中,走向“一级一级没有光的所在”。尤其是当她被父亲软禁时,她更感觉到“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BeverleyNichols有一句诗关于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着月亮光,’我读到它就想到我们家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那静静的杀机。”于是她逃离了那个“片面”、“癫狂”的“青白的粉墙”,再也没有回到那充满腐败气味的张公馆。但这些记忆却烙印在她早熟的心间,于是《金锁记》的姜公馆、《倾城之恋》中的白公馆,还有《茉莉香片》中的聂公馆……无一不是张公馆的翻版。在张爱玲的笔下,昔日王谢世家的体面,已被历史巨轮碾得体无完肤;过往的繁华景象,已如积久的毛皮,丧失光泽,只剩下虫蛀后光秃秃的本相,尴尬难耐,尽是苍凉。逃出父亲的家,来到已和父亲离婚的母亲的家,虽然母亲(这个可以称为中国的第一代娜拉的新女性)从小在张爱玲心中就常常“缺席”,但她“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的,尤其日常生活中的张爱玲是——“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母亲在失望之余,努力教她煮饭、洗涤。从走路的姿势,微笑的方法,到看人的眼色,并让她照着镜子研究面部表情,这无疑是想训练她成为上流社会的淑女,但对张爱玲而言,岂止是艰难,更让她渐渐失去了精神平衡。加上母亲的经济能力,三番两次地问她拿钱,使得母亲的家已不复柔和了,张爱玲再度感到无家可归。
不久后她到香港求学,身历太平洋战争,她在《烬余录》中写着:围城的十八天里,谁都有那种清晨四点钟的难挨的感觉——寒噤的黎明,什么都是模糊,瑟缩,靠不住。回不了家,也许家已经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毀掉,钱转眼可以成废纸,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诗上的“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可是那到底不像这里的无牵无挂的虚空与绝望。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战争之后,一切只剩“烬余”而已,面对人类文明的毁坏,她隐隐有着末日的恐惧。她说: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