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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我们首先来谈推理小说的另一项有趣特质,这我们姑且称之为“一种有备而来的小说”。

    在一般“正常”的小说世界之中,比方说如果你此时此刻正读着某一本所谓的正统文学小说,天起凉风,某个疑问忽然找上你,你试着翻到作者书写年表那一页查询,通常你会发现,不管你正读着的这本小说是福克纳的《那些不被击败的》、或是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或是康拉德的《吉姆爷》,其书写的时间落点,你看到了,总是在小说家悠长如奇迹写作生命的某个中点;如果你进一步好奇起来,想一探究竟这位了不起小说家的星宿海模样,想知道他是如何并从何打开他书写的这辉煌一生,想查看他第一部著作叫啥名啥甚至有机会弄来瞧瞧,十之八九会让你非常失落的,因为它通常只神秘地留下个空荡荡的书名而已,诚品金石堂的书架上想当然耳不会有,就连广阔如海的亚马逊书店也买不到;更神秘的是,它有时居然还是一本诗集(可是福克纳不是小说家吗?),一如台湾当代的小说名家骆以军的第一本书也是诗集叫《弃的故事》一般;还有,数据上显示,这本书极可能还是自费出版的,总共只印了五百本或一千本,一如《弃的故事》也是骆以军父亲望子成龙掏腰包印的一般,可想而知这些无垠书海中的五百一千粟,在艰辛穿越冷漠敌意的时间天择过程中,湮失的、散落的、卷起来垫桌脚的、拆开来包油条的,幸运存活过来的寥寥几本,不是深埋在某慧眼独具的大图书馆中,便是牢牢掌握在少数几个不看书内容的收藏家手里,一如《弃的世界》我也好好藏了一册一般,不同的是我真的一首诗一首诗看了,还熟记如流。

    第一本书除了要对抗严酷的外头世界,它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敌人,那就是悔不当初的作家本人,其中最彻底也最有礼貌的是博尔赫斯,他挨家挨户真的去回收这些书,诚挚道歉而且用日后更好的一本著作来交换。

    如同生物学中“幼态持续”之说,正统文学小说这上头比较像我们人,有很长一段成长摸索时光才慢吞吞地成熟。

    但推理小说不太是这样,这上头推理小说像有蹄类的牛羊,出生之后就能跑能跳——我们也很容易发现,推理小说家的第一本书好找多了,通常一开笔就是他书写生命之中极其成熟的重要之作,甚至一不小心就是他一辈子写最好的作品,如同E.C.本特利的《特伦特最后一案》(是的,特伦特探案是从他最后一案开始的,这是事实,也成为推理小说的一个重要隐喻);不这么戏剧性而是普遍点来说,一个推理小说家一生最巅峰的作品,最常见的是在他书写生涯的前半段即已出现,就在他的前三本书里。

    之所以如此,首先,并非推理小说家有什么先天性的古怪生命特质、是芸芸众生中自成一支的奇特族裔,而是因为推理小说在我们现实人生社会的基本落脚位置。相较于正统文学小说,推理小说在作为人生志业的同时,有较清楚的“职业”成分在内,养家活口安身立命的职业选择替换了一大部分青春浪漫的追寻驱力,而人懂得并可以开始职业选择是稍晚之后的事,因此,推理小说家通常不会是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第一个职业,推理小说一样必要地摸索孕生时光,一般不会像正统文学那样一大早就旗帜鲜明地亮出来,而是很长一段时间孤单藏放在某个寻常的、甚至朝九晚五的无趣工作中,以个人嗜好、个人私密乐趣的形式存活并持续生长,等待人生命中某个奇特但可能没什么道理的机缘来敲门,也等待守护它孕育它那个人自身的决志而行。钱德勒是记者,汉密特是私家侦探,渥特丝是罗曼史小说编辑,康薇尔当警察和法医助手,布洛克写匿名软性春宫小说、教人写作并驱车四处迁徙行走云云,他们都在三十岁以后,甚至四十岁以后才下定决心(或还并没下定决心)地开笔书写,也就是说,推理小说的一上来就成熟,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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