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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读这本书才知道的,原来小孩子的指纹是这么难以采集。巴斯博士,这个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了解人骨的人,告诉我们,成人的指纹是油性的,但小孩的指纹却是水性的,它很容易在一两天之内就蒸发掉,也因此,科学想从指纹这一断然的证据介入诸如失踪儿童或儿童诱拐性侵的案件,便又少了一个好整以暇的可能,活着的小孩有他的黄金时间,就连不幸死去的小孩亦有他的黄金时间,死亡在此多了一个层次,一个皱褶,你多了一个和时间赛跑的迫切理由。

    所以朱天心在她的小说《古都》一开始的四行记忆回望原来是写实的、没因眷念而修改的,她完全是从第一时间的感官精细地认出来离她而去的东西。那时候的天空比较蓝,真的是比较蓝,事关空气中存在的分子所造成的光的折射不同;那时候人汗水的味道比较干净,真的是比较干净,因为年轻时它是水性的,会跟着泪水在第一阵晚风到来时就挥发无踪——一个美丽但也短促不祥的事实。

    人死如灯灭,人不会死得比死更死,这是对的,当我们从死者的主体来看死亡一事时,这也提醒我们生着的人在此由明到暗的一刻就该松手了,他已完全离开,你有完没完的思念或者仇恨化为箭矢都不再及于他了。然而,从生者不同的位置、不同的感官知觉、不同的需求、乃至于不同的疑惑和询问,死亡的确是层次的,以各自不同的速度和变化缓缓完成的,几天几年几世纪。文学的张爱玲敏锐地告诉我们,当她自己也死去时,连同她的所有记忆,她的祖母无可避免地将再死亡一次;科学的巴斯博士的名言,在他上一本书《死亡翻译人》里反复说,在这本《雕刻人骨》里他也还说,肉体会遗忘,骨头却记得(说法倒是挺文学的,这可能预告了《雕刻人骨》这部小说的出现)。这里,死亡如潮水,它缓缓地、时间性地、看得到地退潮,并在生者的沙滩上搁浅着它卷不走的各种杂物,水落石出,慢慢地朽烂分解。

    《雕刻人骨》是一部小说,尽管如果你不事先知道并不容易在第一时间就发现,第一人称“我”说话的语调、身份位置和知识,和《死亡翻译人》里的巴斯博士殊无二致,你只是缓缓狐疑起来,这个“巴斯博士”怎么忽然年轻起来还春情荡漾了起来,又一个杨振宁博士是吗?还有,案情的发展也太戏剧性了点吧,但你晓得这也可能只是叙述者的问题而已,很多人会喜欢如此绘声绘影跟真的一样地讲话,说到底,小说书写者和吹牛皮者的界线并没那么容易一刀两断划出来,最原初时,他们极可能还是同一个人。

    

来了一个叫康薇尔的人<\h3>

    等你实在憋不住了回头查出来,这次这个“巴斯博士”不叫巴斯而是比尔·布洛克顿博士,等书中所有细碎的间接证据都一致告诉你这的的确确就是一部小说时,你会觉得莞尔——干嘛这样一位一辈子埋头在人骨世界,已是国宝级大师级人物的老科学家,忽然在这种时候这个年纪呀呀写起小说来?说真的,依统计,这事远远比他这种时候这把年纪去谈恋爱、追女生、为死去的青春做回光返照的最后一次喷发更不寻常。

    人忽然去做一件特别的事通常不会只有单一一个理由,一定年岁之后的人尤其如此。但我们一定也发现了,在《死亡翻译人》书里,巴斯博士说他这个竖起高墙遗世独立、怕惊吓世人、关起门来以各种方式拷问尸体的冷冰冰研究机构,因为小说家帕特丽夏·康薇尔的那本畅销小说之故,从此热门起来忽然成为人们谈论窥探、如死亡幽黯王国入口的神奇之地,这个本来有名有姓的研究机构也从此就叫“人体农场”了(说说看,它原来全名是什么?)。完全一样的话,他在这本小说《雕刻人骨》才一开头又重复了一次。

    同样数据、同样现象重复出现总会吸引我们的注意,而确实这也通常深具意义成为通向某个真相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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