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正常的,起码是不低于贩夫走卒的。与某些一辈子都不曾明白过这种简单的道理的官员相比,简直可以认为他的智商是很高的了。当年那一届学员班中的另五位女学员,曾集体到他的宿舍里与他辩论过。她们批判他自认为高明的道理是歪理;而他反驳道,不包括歪理成分在内的真理是不完全的真理。世上一切真理都是由正理和歪理相辅相成的,歪理是真理的必然组成部分。不能解析歪理之智慧的人,也不能智慧地领悟真理。她们又批判他的所谓道理没有普遍性,而他反驳道,等有普遍性的时候,不就是正理了么?她们五个人都辩不过他一个人,她们中的一个就急了,脱口质问出一句话——“那你这位省委宣传部部长,敢把你这一种关于真理的思想写成文章发表在你自己主管的省委机关报上吗?”刘思毅眯起眼注视了那位女学员片刻,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我们连为党宣传正理都还宣传得不够好,怎么可以在党的机关报上率先贩卖歪理呢?可是如果我们还不从现在起善于深入地研究歪理,解析歪理,我们又究竟到哪一天才能把正理宣传好呢?又究竟到哪一天才能提高我们正确认识和领悟真理的水平呢?”五位女学员听得张口结舌,个个眨眼,似乎有所明白,又似乎越发地糊涂了。他却接着慢条斯理地说:“什么叫真理?我们中国人把真理一词滥用了啊?!真理一词原本是宗教词典中的一个词,非是政治词典中的一个词,更非是人文词典中的一个词嘛。真理一词,在宗教教义中的意思那就是——别问为什么,只管相信就是。不但要相信,还要虔诚地相信。而政治的要义却是,凡事要不厌其烦地反复地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定这样而不那样。因为政治不可能最终成为一种宗教,不可能根本不许人问为什么;越不许问,人越要在头脑中想。而人文二字的要义却是,既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还要致力于研究不肯相信的人们何以不肯相信并提倡尊重他们不肯相信的权力。从这一点上来说,政治和人文是反真理的,是主张合理的。包而括之,是谓之合。窃以为,我们这样一些从政的人,以后要少谈一点真理,多思考思考什么叫合理?……”
刘思毅平时并不喜欢与人辩论,也不喜欢侃侃而谈。他主持班上的会议或讨论,那是由于他身为班长,没法儿推的。作为主持人,他养成了喜欢注意倾听的习惯,而且乐此不疲。即使在别人听来索然无味的发言,他也会听得极有耐心。他做总结性发言时,话也不多,从未长篇大论过。也许是因为五位女学员打上门来,分明有通力围剿的架势,才迫使他动了一次真格的。
那五位女学员,也都非等闲女辈。两位中等城市的副市长、一位省教育厅的副厅长、一位省会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还有一位是省委统战部的副部长。她们其实并不是专门找他进行辩论的,人家是请他这位班长去看电影的。她们都听说他将许多书带到了党校,也是打算各自向他借几本书看的,不成想他一动真格的,就都听了他一大番谆谆教导。和五位女学员走在去往电影院的路上,刘思毅问赵慧芝怎么没和他们一道来。她们说赵慧芝在宿舍里整理笔记。那天上午,某名校的一位经济学教授,来给大家讲了一堂宏观经济与微观经济的关系。刘思毅说,听听也就罢了,那不值得记什么,更不值得记了还认真整理。因为只讲了些皮毛的常识概念,没讲出什么个人观点。她们都同意他对那一堂课的评价,还都一致称赞她们亲爱的赵慧芝同学勤奋的学习精神,个个由衷地表示以后要以她为榜样。其实,即使她们并不一致称赞,对于赵慧芝勤奋的学习精神,包括刘思毅在内的所有男学员,也是早已看在眼里了的。不论听报告还是听课,主讲者一开口,她便埋下头去起笔记录。主讲者的话不停止,她的头往往不会抬起来。哪怕主讲者讲得口吐莲花,妙语如珠,她的头也不会在掌声和笑声中抬起。仍记。仿佛掌声也罢,笑声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