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透过繁密树叶稀疏地洒落下来,若隐若现地指出一条朝圣之路。我沿着那路奔向那烂陀寺。千年古树纷纷伸出枝条来将我阻止,每一下抽在身上都是一道鞭痕;枯叶堆积,踩在脚下,矻哧矻哧,发出腐烂的甜丝丝的味道,使空气中弥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神秘意味。我不管不顾,只是拼力地奔跑,呼吸声回荡在山林中变得格外响亮,连呼啸的山风都不能将它掩饰。
天地间都是我呼呼的喘息声,好像肺要炸裂开来。
终于来到山巅。月光将整个遗址照得一片雪亮,洗去所有的残缺与疼痛,竟是幽魅端艳的。
那沉寂了八百多年的古寺,那久经风霜的圣地,在月光下仿佛重新恢复了两千年前的辉煌,自有一种无语的庄严。每一块石头,每一朵雕花,都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感知,在热烈地对我注视。
茂密的森林那样热烈地执著于生存本身,用力地吸进二氧化碳,吐出清新氧气,每一阵风吹过都有如潮声涌动。我在月光下手脚并用地攀上高耸的舍利弗塔,山风迎面,鼓起睡衣的下摆,仿佛要将我席卷而去。
月光在我登塔的时候暗淡下来,远处起了雾,林木葱茏,烟岚壮阔,我知道大辛就在那山中的某一处岩洞里,某一棵大树下禅定。可是我看不见他,只听见他在我耳边一声声呼唤:“娜兰,娜兰,忘记我。”
不,我不要忘记,我要相伴。大辛,请你出来见我,请你!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远山呼唤:“大——辛——,大——辛——,大——辛——”眼泪流下来,又很快被山风吹干了。我用力地呼喊着,感觉力气在一分一寸地远离我,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高高地飞在空中,飞越群山环水,在丛林重崖间飘荡,寻找。
一个念头涌上心来:如果灵魂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是否,我的寻找会变得容易?如果我变成一缕自由的灵魂,是否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陪在他的身旁,就好像鹿野苑那些未及轮回的亡灵,随处流荡。
大辛说过:你不是溺水,是自杀。
不,我不是自杀,是为了轻盈。只有灵魂自由了,才可以轻盈地寻找;只有找到你,与你永远相伴,我才可以充实。
山雾缥缈,两千年前生活与行走在这里的僧侣的气息,依然弥漫在山谷中,我甚至可以听见当年无遮大会上的万人诵经声。
震天的梵铃与人头涌动间,我看到大辛越众而出,身披袈裟向我走来,似乎在向塔上仰望。
我们的目光穿越过两千年的时间与空间,纠结交错。
大辛!我呼喊他,你终于来了!
他站下来,张开双臂,我纵身一跃,跳向他的怀抱……
我像一片树叶那样轻盈,不偏不倚,落入大辛的怀抱。
我终于找到了他。
他终于回应了我。
大辛对我说,我本是释迦牟尼坐在树下静修的那株菩提树上的一片绿叶,而他是佛陀座前池塘里的一朵莲花。当佛陀顿悟的一刻,天地震动,我们相视而笑,灵犀相照,就此结下一段佛缘。
刹那心动,竟成永世牵挂。
而后,佛祖折下树枝回到鹿野苑找寻他的同伴,并在那里重新插枝成树,从此将我们分离;再后来,玄奘取经来此,又将我再度折下,带入了大唐。
一直以来,我以为是我在寻找他,但是大辛说,其实,是他在寻找我。
练丹有道,五百年方能成仙;鸟兽蛇精,一千年或可成妖;而我与他如此渺小,不过是天地间一朵莲花和一片树叶的缘分,要修行两千五百年,经历多少轮回,才可以幻化人形,飞越千山万水,有此一遇。
一切都是注定的。
注定我们有缘相遇,有情相伴。
我们在山间结庐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