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异乡的床上醒来,我有片刻的失神,像个哲人一样地问自己:我是谁?在哪里?
墙上的白莲花在日光中已然淡去,仿若凋零。这只在夜里开放的白莲花,如灵光乍现,令人更觉难得。
我问小辛:“附近是不是有佛寺,怎么会在半夜里敲钟?”
“敲钟?不会吧?”小辛莫名其妙,“这附近倒是有一座全印度最大的贾玛清真寺,也有很多印度寺,不过佛寺,好像没有啊。况且,也不会在半夜里敲钟。”
难道,那钟声就像呼唤“娜兰”的声音一样,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心中有异,不便再问。
第一次听到那声音时,我只有八岁。
父亲刚刚去逝,我彻夜失眠,默默流泪,却哭不出声音。即使在父亲的葬礼上,也是如此。向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紧闭着眼睛,不愿意看到永远睡去的父亲,而在心里想着从前的情形:父亲抱我在膝头给我讲海的女儿的声音,教我下象棋念唐诗写大字的样子,夏天停电时他给我打扇子哄我入睡的悠然,还有跟父亲一起散步看夕阳的情景。太阳缓缓地落下山去,彩霞满天就像天堂失火一样……我紧紧地握着拳头,想握住那些记忆,不许它们同夕阳下山一样敛去余晖。
人们看到我静默无声,都觉怪异,小声议论:“这孩子莫不是哑巴?”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与人交谈,心里说:哑巴就哑巴,反正说出来,也没人懂我。
然后,有天夜里,我从梦中醒来,正在独自饮泣,听到远处有声音轻轻唤:娜兰。
那声音是这样亲切,温暖,就好像父亲复活,用声音隔着时空来拥抱我。尽管,我清楚地知道那把声音不属于父亲,却仍然一厢情愿地相信是父亲的精魂,或者,是父亲在天堂里不忍看到我寂寞,派了那声音来陪我。
是那声音使我重新振作,开口说话。于是,我将名字改成了娜兰,谈娜兰。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我在白天和夜里是两个人。
就连母亲也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我肯重新开口说话,而终于顺我的意替我改了名字做“娜兰”,可是她自己,却始终只肯叫我的乳名:小红。
小红。如今世上大概只有母亲会那样叫我。每次呼唤,都会令我的心温柔悸动。
然而娜兰,虽然每个认识我的人都会这样称呼我,却依然让我觉得陌生。我在滚滚红尘里寻找那熟悉的声音,却遍寻不获。
每当认识一位新朋友,我都会很熟络地说:“别叫谈小姐这么见外,叫我娜兰好了。”
就好像做警察认声游戏。让每个嫌疑人说出同样的台词,来寻找真相。
“Scarlet。”小辛提醒我,“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小辛,不如你叫我中文名字好了,娜兰。”
“娜兰?好名字。”辛哈试着再叫一声,“娜兰。嗯,很好听。”
不是他。我自嘲地笑,当然不是他。我的灵魂伴侣,怎么会是个印度人?
吃过早饭,小辛先带我去博物馆流连了一上午,粗略而直观地感受一下印度历史,然后便向阿格拉进发了。
虽然早在来印度之前,我已经同小辛说过,我的目的地是瓦拉纳西。但是小辛说,真正的旅游不应该只从此地飞往彼地,而应该有过程,有期待。从首都往圣地的最好线路,是坐汽车,经过爱城阿格拉、孤城占西、性城克朱拉霍,然后才到达浴城瓦拉纳西。否则,没有了朝圣的跋涉与艰辛,就会削弱来到圣地的喜悦,对恒河的伟大与神奇感受也没有那么深刻。
反正我有整个月的时间,况且对于瓦拉纳西是否有我想寻找的答案毫无把握,倘若结果注定是失望,那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