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河边的广智小学的监督,果然是由郝达三担任了。
这虽是田老兄提议的,但也得力于姨太太的主张。
姨太太之所以主张老爷出来办学,自然不是为的利,也不是为的名,只是从旁的地方听说来,办学的人都须把鸦片烟瘾戒除干净。姨太太志在要老爷戒烟,所以有此主张。而老爷也听见官场消息:禁烟是势在必行的新政,先从官场禁起,自道台以下,都要一一调验;倘若三个月不将嗜好戒绝,参革之后,还有后罪哩。他的鸦片烟已经有二十六年的历史,要他一旦戒绝,岂是容易下决心的?他的意思,官可以不要,而鸦片烟则不能骤戒。虽然听说此次禁烟,不但禁吸,并且还要禁种、禁运,但他已有打算,准备先拨几千两银子及时买些生坭,藏在家里,以为百年大计。可是姨太太不答应,她说:“你的身体全是鸦片烟吃坏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近四五年来,一天不如一天。论岁数,你不过五十多岁,并不算老。别的人还能生男育女,你看你成了啥样子!鸦片烟简直就是你的命,除了烟,啥子都没有了。以前大家都在吃,不说了,如今既然有圣旨叫戒烟,就正好趁此戒了,不是好事吗?为啥子还流连不舍地要干那犯法的事?我先告诉你,你要是不听劝,安心去干那犯法的事,我有本事喊人告发你。这并不是我绝情寡义,实在是为了你的好,爱惜你,望你多活几年!……”
老爷只管说戒,说慢慢戒,说把分量一天一天减少,说叫人把五糖膏熬好,搭着烧,却因官场调验,已证实了只及于实缺州县以及有差事的。并且听说调验也不过虚应故事。于是老爷本已减到一天只烧二钱熟烟,而搭烧两次五糖膏的了,却渐渐又打算恢复原状。姨太太同他争吵了两次,太太因为自己的病,无所可否,只偶尔说说:老爷又无所事事,没有混日子的,一定要他戒绝,恐怕会弄出病来,不好。
郝又三回来说起创办小学堂,恰给了姨太太作文章的题目。她遂昼夜怂恿郝达三出来做这件事,理由自然多而正大,而郝达三不胜耳根之不清净,只好答应了。
郝又三采取了林举人的心得,在所佃得的房子之外,临街加了一道青砖柱、青灰木条签栏的大门。砖柱上挂着粉底黑字的学堂招牌,迎面看起来,果然新极了。
石印的招生广告,在腊月间就遍街张贴。田老兄、郝又三虽然在年假期中,有空闲办事,但许多琐事,到底外行。得亏姨太太将她的姨表哥吴金廷推荐来,说明白月薪十二元,未开学前办庶务,开学后兼稽查。人是三十六七岁,相当精明,又爱跑跳,说话也清楚有趣,本是一家绸缎铺的伙计,不知为了什么,赋闲了一年。
办学堂在当时成了风气,送孩子进学堂读书,也渐渐成了风气。并且越是没有钱的人,越是一班所谓下等人,越肯把子弟送来。所以广智小学在开学一天,竟招了五十几个孩子,大的分为甲班,小的分为乙班,一多半就是穷人的子弟。
开学那天,一位监督,两位监学,一位稽查,另有两位教习,都各各穿起公服——监督是加捐的四品亮蓝顶戴,加捐的赏戴蓝翎,朝珠补服,花衣马蹄袖;稽查本没有功名,也混戴了一枚金顶,也是官靴袍褂;两位监学与两位教习,却穿的高等学堂官衣,蓝布长衫,绣龙袖的青宁绸小袖马褂,下面是青布靴,头上是青呢操帽。上午十点钟时,一班嘈杂的小孩,都一齐到了学堂。七高八低,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有梳了发辫的,有扎着刷把头的,也有才留着马桶盖的,可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穷人子弟,也还没有十分褴褛的样子。
堂屋中间,平常人家供天地君亲师木榜的所在,贴了一整张朱红笺,写着饭碗大一行字: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吴金廷本来还在孔子位下竖了一个纸牌位,写着当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却被一位教习先生看见,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