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又三娶了亲后,虽不十分感觉夫妇间有好大的乐趣,但有一个年轻女人朝夕陪在身边,而所谈说的多不是平常自己想得到的话,却也与平常起居有点两样。不过他心里有时总不免要怀疑唐人诗“水晶帘下看梳头”,龚定庵诗“甘隶妆台伺眼波”,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意味,而值得如此吟咏?
几个少年未婚的亲戚朋友,偶尔问到他新婚之乐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笑道:“有个女人伴睡,睡得不很安稳罢了!”
他有时也在枕上问他的少奶奶——这是他对叶文婉的官称。——“你嫁给我后,觉得有哪些地方与前不同?除了我们中间这个事外。”他的少奶奶也是摇头笑道:“并不觉得有啥子大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把称呼改了,有点不方便。这件事自然大不同,却也没好大的趣味!……”
两夫妇虽然都感不出什么大趣味,毕竟母亲的愿却偿了,仅只十个月,家里居然添了个结实的男孩子的哭声。
但是半年以来,家庭中不安的景象,却并不因孩子的哭声而有什么变化。
本来是平静的家庭,何致有不安的景象呢?父亲则说是家运走到翻山地步,母亲则归罪于媳妇的命不好,自她过门以来,便闹出这许多事故。
所谓许多的事者,第一是大小姐香芸的病。
大小姐本是个极爱玩笑的人,与嫂嫂又是向来说得拢的。却不知怎样,在嫂嫂过门两个月后,一天一天地便打不起精神。又时常闹睡不得,闹头痛,闹心烦,而饮食也不好。大家问她哪些不舒服,她又说不出来,或是不肯说。性情也不大好了,爱生气,爱哭,同嫂嫂也不相亲近了。请医生来看,只是说肝热重。后来春兰告诉太太,才晓得大小姐的月经已有几个月不调了。告诉医生,医生说:“是啦!就因为血不养肝,所以这样烦躁。法宜生血滋阴……”只管吃药,反而有时起不得床。
第二是春秀与高升的偕逃。
春秀本来是顾家失落的女儿,被下莲池伍太婆捡得,作为自己的外孙女卖给郝家的。来了五年,整十七岁了。诚如李嫂所言,来时简直是个一事不知,只晓得打瞌睡的乡下女娃子,后来被姨太太调教出来,竟自很细致了,又会做细活路,又精灵,又会打扮,模样长得比春兰还好看,身材也长得高高大大的。春兰有点嫉妒她,常常有意无意地向太太说她爱搬是非,爱听墙根儿
高升是高贵的远房侄儿,也来郝家好几年了,今年恰满十九岁,生得清秀文雅,是老爷喜欢的一个小跟班。据老爷推测,断不是高升先下手去勾引春秀,因为他还胆小。偕逃的主意,也一定是春秀打的,所以春秀卷走了一些东西,而他却一样没拿。
姨太太平时只管骂春秀,但春秀一走,却很感不方便。又因二小姐香荃向自己说,春秀时常抱怨春兰在太太跟前说她的坏话,吴嫂对她也不好,所以太太才那样恨得她牙痒痒的。虽然姨太太待她好,她却过不得这日子,也见不得三老爷那样待她,她不跑,只有死。于是姨太太一面恶狠狠地咒骂春秀没良心,一面话言里头也不免露了些春秀之走,是春兰她们逼走,有意与她为难的意思。
这已使好些人不自在了,再加以第三件:三老爷的作怪。
三老爷自幼读书不成,性情又不大好,十八岁上出去就小馆,当朱墨笔师爷,倒也可以自给。他的哥想到祖宗血食,兄弟到底算是一房人,不可绝后,于他二十五岁上,特地从广安州将他叫回来,打算分点产业给他,并给他安个家,他原也高兴。不想在家里住上三个月,那时姨太太进了门,正是太太吃醋最厉害之时,他忽向他哥表示,他要学道,赌咒不肯娶妻,也不要产业,也不想再出去就馆,他甘愿住在家里吃碗闲饭。
起初,他哥因他性情古怪,还怕他处不好,或是要与嫂嫂起什么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