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什么?暗示什么?你想怎么还击呢?你无权把我囚禁在肉联厂。我的辞职报告递给你了,你可以批准,可以不批准,但你无权把它锁在抽屉里不闻不问。好吧,我告诉你,我不批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徐克祥从来不怕警告,也不理睬所有的暗示。徐克祥的表情看上去很严峻,他突然把手伸到金桥的面前,你已经得到明确的答复了,现在把钥匙给我。
不,你还没说出不批准的理由。金桥躲避着徐克祥的轻蔑的目光,也躲开了他的索取钥匙的手,金桥觉得自己突然被击向了被动的低下的位置,这使他心中感到一阵痛楚。他想较量已经走向高潮,他一定要挺住,于是金桥忍住某种羞耻之心,朝徐克祥继续晃动着那串钥匙,理由呢?金桥说,我要的不是你人格的自白,我要的是你的理由。理由有好几条,但现在只剩下一条了。徐克祥仍然目光如炬地逼视着金桥,好高骛远,夸夸其谈,贪图享受,怕脏怕苦,这是你们这一代青年的通病。徐克祥清了清喉咙说,而你金桥,又比他们多染上一个恶习,拔钥匙?拦路撒泼?这是流氓恶棍的伎俩,我可以原谅你,但我绝不妥协,你听明白了吗?我绝不向一个流氓恶棍妥协。
人身攻击。金桥当时立刻想到了这个词语。他想指出徐克祥的理由依赖于人身攻击的基础,但他的目光恰恰投在那串自行车钥匙上,是这串钥匙授人以柄,直到这时金桥才意识到拔掉徐克祥的自行车钥匙也许会导致致命的错误,他像挨了烫似地扔出那把钥匙,他看见钥匙落在徐克祥的脚下,徐克祥低头看了看,但他没有捡起那串钥匙,只是在鼻孔里哼了一声。徐克祥不去捡他的自行车钥匙,这使金桥想起已故外交家老焦当年在日内瓦拒绝与一个敌对国家的代表握手的那一幕。金桥感受到了其中的份量,这个人果然有老焦遗风,他看着徐克祥以一种坦然的姿态步行到窄巷的尽头,他想喊住他,但一个声音在冥冥中说,金桥,你输了,谁让你去拔他的自行车钥匙呢?肉联厂附近的这条窄巷后来成了金桥记忆中的蒙难之地,摊牌的那天他本来对艰难的谈判有所准备,他想找到一把能打开徐克祥心锁的钥匙,可那不是一串自行车钥匙。金桥抓着那串钥匙在落日夕光里徘徊,他觉得他抓着那串钥匙就像一个罪犯抓着犯罪的证据。
许多人都见到了徐克祥的那串钥匙,一只是铜质的,两只是铝质的,除了自行车钥匙外,另两只从形状上判断可能是工具箱钥匙。许多人看见金桥提着那串钥匙寻找徐克祥,他问别人道,你看见老徐了吗?他丢了这串钥匙。立刻有人以知情者的口吻说,是他丢的还是你拔掉的?金桥几乎觉得无地自容,后来在会议室门口他终于看见了徐克祥,徐克祥正在召集一个中层干部会议,金桥从人堆里挤到徐克祥面前,向他晃了晃那串钥匙,他说,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你的自行车我推进厂里的车棚了。徐克祥脸上宽宏大量的微笑是金桥始料未及的,而且徐克祥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一串备用的钥匙,徐克祥说,这串你留着,留个纪念。
不,我不要。金桥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不要?徐克祥说,你忘了老焦当年送给美国国务卿的礼物?不就是一串钥匙吗?留着它吧,特殊的礼物有特殊的意义。金桥当时意识到这是一件居心叵测的礼物,他想拒绝,但会议室门口人多眼杂,他不想在那里与徐克祥推来推去的,更重要的是金桥把这件礼物理解为一次挑战,一次考验,拒绝便是软弱的表现。徐克祥想让我背上一个十字架,金桥后来对朋友们说,背就背吧,我从来都敢于正视自己的错误。但是徐克祥假如自以为战胜了我,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你们看吧,我跟他的较量会越来越精采。有朋友站在息事宁人的立场上劝导金桥,你何必去跟一个老狐狸较量呢?辞职报告已经递上去了,他批准了你就走,他不批准你也可以走呀。金桥立即打断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