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往外走时,又问:
“小丁(了真吾不小了,两鬓也有了银丝。不过她参加革命时是小丁,老同志叫惯了,这小子就不好再改了)怎么样呀?春天她跟蔡大姐来参加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的时候见过一面。你看她承受得了这沉重的打击吗?做母亲的,心不同呀,何况又是唯一的女儿,你是不是到哈尔滨去一趟?”
“不,真吾是坚强的,我相信她承受得起,她会知道怎样对待。总理!我看百废待兴,还是立刻上马吧!”
周恩来很欣赏秦震这种作风,就说:
“也好。”
“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得回部队交代一下。作为父亲,我想去看一眼白洁的坟墓,也许我太感情了!”
“我们共产党人是多情的而不是无情的,鲁迅不是有一句诗;‘无情未必真豪杰’吗!”
周恩来一直送秦震走出西花厅。仰天看时,已是银汉渺茫,晨曦初上了。周恩来一直送秦震上车,举起右臂,殷殷告别。
四
下午,丁真吾从医学院下班回家时收到秦震的信。
自从在草地上流产后,她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南岗喇嘛台附近一条小巷自己的住家。十月的哈尔滨已入初冬,残阳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身材瘦小,由于头发过早灰白,将近四十的人,乍看上去像五十来岁的样子。她那线条分明的脸庞上,眉清目秀,英气勃勃。不过,今天,党委会开的时间太长了,她这个院长兼党委书记确实感到十分劳累。她走进那座红墙绿顶的俄罗斯式的洋房,她推开门,走进地板咯吱咯吱响的大厅,穿过一段小小回廊,走进自己的工作室。她摘下军帽,又从肩头取下灰布军用挂包,一起挂在衣架上。她多么想把身子投入松软的黑皮长沙发,靠一靠,歇息一下呀!就在这时,她看见桌上摆着一封信,她眼皮一掠就知道是秦震的来信。他们夫妇感情很深,什么事总是心心相印,意会言传的。她立刻迈着细碎的急步冲向桌前,一把把信抓起来,撕开信封,取出信纸……
她的脸猛然一下苍白起来。
她的瘦弱的身躯震颤了一下。
她两手紧紧抓住信纸,信纸发出索索颤抖的声音。
她读了一遍:
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她一歪身几乎晕倒,连忙伸手抓住椅背,而后扶着紫色印花纸裱糊的墙壁,挪着沉甸甸的脚步,向窗下一只木椅走去。
她呆呆坐在木椅上,两眼凝注前方。
她想动一下,可是一点动弹不得。
她想哼一下,可是发不出声音。
干枯的树影在玻璃窗上慢慢移动,如此的寂寞、凄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突然站起来,喃喃自语:
“我不信……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信。”
那声音是可伯的。她是母亲,她永远对自己女儿怀着痴情,她坚信有一天会见到女儿,抱住女儿,吻遍女儿,把人间至真至大的柔情给予女儿,连同自己生命,完完全全给予女儿。
多少年来她就凭这痴情的信念支持着自己。
她跟秦震的谈话中,曾偶然流露出对女儿深深的歉疚。她并不懊悔,但她觉得自己给予女儿的太少了。可是,这种母爱的流露,往往没有得到丈夫的注意,她也不再多说。因为她知道父亲对女儿爱得真挚,爱得深沉,她不愿因此引起他的痛苦。何况在频繁战争中,分别日久,见面时短,她怎能让丈夫带着凄楚去作战,如果是那样,她将无以为生。于是,在多少个不眠之夜,她独自承受着悲苦的悬念。只有母性,伟大的母性,才能这样长期地、默默地作出自我牺牲。而现在,突然之间,仿佛灵魂中的一座宫殿坍塌、崩裂、粉碎……这时,她像溺水者紧紧抓住一根芦苇——她知道那是无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