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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车陷在泥坑里拔不出来;

    给养运不上来,弹药运不上来,四天四夜没吃一口热乎饭,整日挥汗如雨,喝不上一口开水;

    夜晚露宿在草坪之上;

    蚊子比蝎子还厉害;

    牟春光和岳大壮的争吵……

    “南方!南方!……你令多少年青人心驰神往的南方啊!……”

    这一切场景,像一支支箭射向他,蓦地凝成一个问题:

    “战士都是好战士,问题在领导,我们对得起战士吗?”

    秦震为一种深沉的负疚之心所抓住。什么疲劳、瞌睡,一下都向黑夜中隐去。

    他在吉普上坐不住了。

    他悄悄跨下车,没有惊动黄参谋和小陈,他慢慢走去,两只脚不知不觉向露营的战士走去。

    从露营的人群中发出的鼾声,在秦震耳中竟像海涛一样在轰鸣回荡。

    他走到战士跟前,一个一个巡视着。

    他们在睡梦中还不断挥手跟蚊虫拼打。他们实在太疲乏了,有的喃喃说几句呓语,然后,翻一个身又发出鼾声。

    秦震倒剪双手,仰天一看,半圆的月亮已经升上天空。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月亮不是绿幽幽,而是红蒙蒙的。

    他忽然想起汉江之夜,那月光是何等洁净、明亮。他于是又联想到董天年关于中国远景的谈话,又联想到在兵团司令部的谈话。他突然升起一种自责之感。他这个老军人,久经锻炼的老军人,不知为什么,当他在战士身边慢慢坐下来,他看着黯红色的月光洒落战士们脸上、身上,他的眼眶竟然湿润了。想分担一些战士们在草地上的燠闷?想分担一下蚊虫的袭扰?想分担战士们的一丝疲劳?想分担一下战士梦中的苦恼?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好一阵。

    自从在北京听到渡江的命令,从列车上得到攻下南京的消息,他一直被一种感情所左右着,好胜心强,求胜心切。当然,对于敌人负隅顽抗的顽固性,对于大自然所给予的强暴的压力,他不能说没有准备(他在北京就已经为了给战士争几尺防蚊纱布而亲自跑了三次后勤部)。但是,严酷的现实证明,估计不足!估计不足!问题不完全在物质准备,而更重要的是精神准备,一个军人应有的好胜心、求胜心,变成了轻视困难的急躁情绪。

    ——这是什么问题?

    忽然,一点亮光在他脑子里一闪。

    他站起,缓缓地围着宿营的战士走了一圈。

    草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使他感到一点点凉意。

    他觉得他只看到历史,没有看到现实:

    历史——是必然的胜利,它确确实实压倒一切。

    现实——像一盘棋,哪怕是残局也还要一步一步地厮杀呀!

    ——是的,现实可以一时之间被胜利或失败所掩盖。但,历史这个衡量真理的尺子,却永远是无情的,严酷的。

    ——我是亲临前线的指挥员,我争取到这个任务,我得到了这个任务,可是,我是一个不及格的指挥员呀!

    ——战士可以克服困难,但,作为一个高级指挥员,我没有充分地足够地估计困难。

    “唉!我给胜利冲昏头脑,我想一步迈到海南岛,毛病就出在这上面。战士不论遭到什么困难,还是那样雄赳赳、气昂昂的战士,可是,战士不是木头,不是竹板,不是钢钉,而是血肉之躯啊!”

    这是秦震发自心灵深处的自省。

    永远不要忘记这草坝子之夜吧!

    他没有睡,他也不想再睡了,他为了明天而振奋,不过已经是清醒的振奋了。清醒是一种力量,一种连自己也看不见感不到的力量。

    秦震找到了牟春光。看看,这个“好勇斗狠”的人睡得多香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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