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下子变得静寂起来,那枪声、炮声、爆炸声,那盘旋在空中的敌机尖啸声,那呻吟声、嚎叫声和奔突前进的脚步声,全消失了,连缭绕的余音都听不到了,仿佛所有这些充斥着火药味和血腥味的残酷音响,都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租界军人营的围墙铁丝网内,到处是懒散而懈怠的面孔和无所事事的身影。帐篷一天天增多,像和平时期的军营,只是住在帐篷里的人们不再是军人了,从在租界街垒前交出武器的那一刻开始便不是了。他们在这座城市沦陷的时候,以失败者的身份退出了战争。因而,营内的每一个弟兄都清楚,这沉寂的和平是耻辱的。
李子龙副旅长深切感到了这种耻辱,进入雷德路第八中国军人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蹲在自己的十三号帐篷里发呆。从理智上说,他知道自己必须接受这种以失败为代价的和平,可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眼前时常出现幻觉,一忽儿看到洋浦港火光照耀下的残垣断壁,一忽儿看到横七竖八倒卧在阵地上的尸体。那些尸体像吹了气的球一样四处飘,尸体飘浮的空中,大丰仓库楼顶他们为之捍卫的国旗在一尺尺一寸寸地降下来……
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尽管在洋浦港阵地上那帮青年学生就提出过忠告,他还是将信将疑,总认为西洋人既然同意他们进入租界,就不会怎么为难他们。不曾想,进入军人营第三天,营主任汤姆逊上尉便明确宣布说,租界当局在此次中日战争中是中立的,为维护其中立原则,要把他们囚禁在军人营里直到战争结束。任何企图逃离军人营的行动都是非法的,租界军警当局都有权使用必要武力予以制止。
李子龙当时就呆了,以至于忘记了代表七七三旅的弟兄向汤姆逊上尉提出必要的抗议和交涉,直到汤姆逊训话结束之后,一〇六九团团长郑鹏飞找到他,他才在郑鹏飞以他名义草拟的交涉书上签了字。交涉书上写的什么,他根本没注意看。
郑鹏飞团长看出了他的失魂落魄,忧心忡忡地说:
“子龙兄,不管咋着,你还是副旅长,庄旅长不在,你就得负起责任哇!”
他沉默不语。
郑鹏飞团长又道:
“我们七七三旅没在洋浦港垮下来,也不能在这军人营里垮下来呀,要不,日后没法向庄旅长交待。”
他这才点点头说:
“我们……我们都努力尽心吧!”
都觉着没有什么好努力的了,S市已经沦陷,战事已结束,他这个副旅长既然奉命率七七三旅撤入租界,就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了。作为现七七三旅的最高长官,他认定他是无愧的,他在庄奉贤旅长负伤之后,还镇定自如地指挥弟兄们打退了日军的两次攻击。不是马结诚师长转达了军长孔令仪的命令,他相信他还能率着七七三旅残部坚持两天。就是接到马结诚师长的电话以后,他也没乱阵脚,撤进租界是有条不紊的,连英军司令布朗上校都向他表示了应有的敬意。
不过,向他表示敬意的布朗上校却无法帮助他摆脱困境。失去自由之后,他没发现任何获释的迹象,倒是眼见着印度巡捕天天监视着一帮工友加固着围墙铁丝网。由此看来,汤姆逊上尉宣布的,要把他们囚禁到战争结束的说法是确凿而不容置疑的。
李子龙真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在这里度过战争的剩余岁月,不知道这岁月将有多么漫长,多么沉重,更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日本人突然拥进租界,把他和七七三旅的弟兄们全押进日本战俘营去。
现实相当严峻。国府和国军不但在S市的作战上失败了,在对西洋中立国的外交上也失败了。否则,如何解释他们今日的处境和地位?!国府要他们接受租界当局的安排,难道会是这种受辱的囚禁么?!
对国府也怨恨起来,觉着自己和七七三旅的弟兄们都被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