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奉贤旅长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个沦陷之夜。在他的印象中S市还没最后陷落,洋浦港七七三旅的阵地上还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他率属的七七三独立旅近两千号官兵还在战斗。他没忘记上峰“守至最后时刻”的指令,正竭尽全力要打好最后一仗。他还记得,在昏迷之前,七八个青年男女来到了洋浦港阵地上,要和七七三独立旅的官兵一起,以身许国。他是下了命令的,命令身边的参谋把他们撤到租界去,他为他们的精神感动,却没有权利用他们的青春的躯体,加重失败的分量。
后来是怎么了?怎么是他置身在租界了?他的洋浦港呢?他不是握着六轮手枪下过命令么?就是死也要死在七七三独立旅阵地上!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个早晨,他便问给自己做副官的外甥汪小江,这都是怎么回事?
汪小江平静地说,七七三独立旅已不存在了,那夜,马结诚师长从租界里打了电话过来,明确转达了军长的命令,要七七三独立旅撤进租界。在租界麦考利斯路口和文杰司克路口的街垒旁,七七三独立旅被租界当局缴械了,枪支弹药、钢盔、手提电话机和有关装备,堆成了几座小山。还说,不是苏萍小姐一帮热血青年舍身掩护,他们甥舅二人此刻也和七七三旅弟兄一样丧失自由了。
他像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失魂落魄地大哭了一场,闹出了一番不小的动静。后来,苏家父女——苏宏贞教授和她二女儿苏萍,都过来看他了。
苏教授叼着雪茄,站在他床前说:
“庄旅长,把一切都忘了吧!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军人了,本城故事与你无任何关系,你只是我们府上的门房,是在走出租界寻找二小姐时被炸伤的。记住,这很重要,租界方面正按日本人的要求,四处缉捕国军官兵。日本人认为,租界第三国方面信守中立,就应该把所有中国军人关进拘禁营,如今租界内的拘禁营已达二十四处之多,大约有四万官兵被囚禁在里面。”
苏小姐也安慰他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您知道,我父亲如此行事,也要承担相当风险,务望长官能体谅。在这里,一切都是安全的,只要不落到租界当局或日本人手里,养好伤后,我们一定会设法把您送到香港去,您可以从香港转赴后方归队。”
真有意思,他庄奉贤竟在四万国军官兵进拘禁营的时候,变成了苏府的门房,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像个传奇故事。
他无法不被苏氏父女感动,在这种情势下,能碰到如此正直勇敢的中国人,真是他的好运气。他甚至想到,这大概是老天爷的意思。老天爷怜悯他庄奉贤,有意让洋浦港的那颗炮弹将他轰倒,又有意让他逃脱被囚禁的命运,使他能在养好伤之后,再走出S市,带兵打仗。
他抹着泪,向苏宏贞教授和苏小姐道了谢,还说,他永远不会忘记今天苏氏父女为他庄奉贤所做的一切。
苏教授却摇头道:
“我们为您,您和您率属的国军官兵又是为谁?还不都是为了我们民族和国家么?!国家存亡,匹夫有责,能做点什么,我们就都尽力做点什么吧!凭中国人的良心吧!”
这益发使他激动,他觉着,他在苏氏父女身上,看到了这座大都市的良心,他和率属的弟兄们的仗没有白打,血没有白流。
苏家上下对他的照顾是周到的,一日三餐的饭菜有人送来,德国医生霍夫曼每星期都要来看望一次。霍夫曼大约已看出了他的身份,却不问也不说,平时,苏家三个小姐常到他住的后院偏房来玩,把外界的一些消息带给他。
从她们嘴里,他得知,国府几十万大军已安全转进了,关押在租界二十余个拘禁营里的中国官兵,目前看来是安全的。租界当局已公开申明,为严守中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被拘官兵引渡给日本军事当局,而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