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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快乐叫作希望,有一种希望叫作解放,有一种解放来自压迫束缚恐吓专横蛮不讲理,但也可能仅仅是一种别出心裁的、不容分说的理念,理念也能变成大山。压得越重时间越长解放得越舒坦。你忍受了,你沉默了,你咬紧牙关,你摧眉折腰苦笑谄笑使大劲笑出眼泪,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现在,制造愚昧与不义的蠢货恶棍也许是自以为是的强梁终于告辞,随声附和的投机小贩就此崩颓,乌云飞卷,沉冤昭雪,谁能不热泪盈眶,谁能不欢欣鼓舞?有一种幸福大锣大鼓大轰大嗡,和1949年一样,哐哐嘁呛嘁,呔呔噫呔呔。有一种锣鼓成就了文艺:嗷嗷叫的朗诵腔,大放悲声,融笑声与哭声入唱段,夸张的手势与身段,响亮入云的奔放之歌,扭动臀胯的秧歌舞哪怕是的士高。

    轻信像小儿科。可以设想,从养生的角度看,轻信有利长寿,多疑损害健康,真诚有益气血,狡诈有伤肺肠,大而化之舒肝明目,嘀嘀咕咕五劳七伤。如果第一次没有做到,希望在于第二次。宁要希望,不要绝望,宁要轻信,不要疑心歇斯底里。如果第二次还没有做到,坚信希望在于第二次的第二次即第三次。

    ……伟大的历史,伟大的时代,有时候感觉起来像被躲猫猫儿、被藏闷闷儿的游戏。那年五月,实验——游戏开始了,所有的生灵,所有的生机,所有的美好和活力都遗失了,叫作批倒批臭了。所有的花朵和树叶都枯萎,连天上的日月星霞也被阻挡遮盖了个严丝合缝。希望有一个全新的章程,希望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希望宏伟的理念把人间重新缔造一次。可惜的是,有时候过好的理念产生了事与愿违的结局。

    过了一年、两年、三年整整十年,一声哨子,一声铜锣,一声呐喊,一阵大笑,男的与女的,小鸟与大象,孩子与老人,唱歌与跳舞,唢呐与提琴,笑容与泪痕,芳草与小溪,波浪与旋风,诗与画,东坡肘子与烹大虾,佛跳墙与带血的牛排,别来无恙;甚至有了咖啡、可可、崂山矿泉水、苏格兰威士忌,您哪。春风吹又生的是生活,是饮食男女,是喜怒哀乐,是粉墨丹青,是载歌载舞,是情深意长,是永远消灭不完,是烧不成灰,砸不掉皮,掐不断芽,斩不绝根的生命、自然,五光十色、爱怨情仇、风花雪月、唱和应答。批倒一个出一百个,压扁十个跳出十万个,谁能与生活为敌?谁能与爱情为仇?谁能向春夏秋冬叫板?谁能对父母兄弟姐妹师友邻里宣战?

    是那一年命名为第二次解放。敢情一次解放是不够的,如果几千年都没有解放,一次解放能解它个多少放?第二次才有新的希望。喜乐得像捏到了刚刚出油锅的炸油簋,喷香,哪怕吃多了,十分钟后感到不消化、积食、疙瘩、成为痞。

    兴奋得像抱住了久别的情人,赤诚相见,赤条条来去悲喜无牵挂,怎么来怎么好。从此是你美我美共同完美的一帆风顺的期待与操练。走上了快车道的轻飘,如洁白羽毛飞升,如芭蕾天鹅,如冰上起舞,如冲浪,如驾驶着摩托艇,如高空跳伞,如山顶滑翔,如长出了翅膀,如放飞你的纸鸢外加才华还有愿望,如起飞的战斗机,起航的航空母舰。叫作心花怒放,一时春色满园,秋色亦佳,枫叶红了的时候,是青年艺术剧院上演的批文革喜剧。中国的十月。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郭沫若词,常香玉演唱,声音覆盖南北,席卷阴阳,扬波蹴浪,泪飞顿作周天雨。一出《杨开慧》也足足解了恨,吃四只蟹。三公一母,涉嫌性歧视。因为抑郁,所以一不抑郁就一跃而起,至少是自以为打破了世界跳高纪录。黄种人也能跳高,亚洲人也能跑快。受气的小媳妇也要说话啦。嘟嘟囔囔,因为迷茫,却又热烈,不断升温,一旦有了说法就通畅淋漓,拍手称快,弹冠相庆,闻鸡起舞,如就着猪手煮黄豆儿痛饮了喜酒。中华语词里有忒多的寂寞、烦愁,从而更易壮烈、激昂慷慨,动辄豁出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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