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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像是涂了一层蜡,没有任何表情。你知道,我的心里非常窝火。除了偶尔吸一下鼻子之外,他甚至一度从桌上拿起了报纸——大概是由于屋子里的光线太暗,随后又把它放下了。至于这个音盲,为何要嘱咐蒋颂平为他弄一套“世界上最好的音响”,其中的原因我没有兴趣去妄加猜测。我有些心灰意冷,不过是在麻木地履行交货的最后一个程序罢了。

    多少让我感到有点意外的是,当我将唱片换到第三首,也就是《莎乐美》的时候,丁采臣忽然清了一下嗓子,对我道:“是不是太吵了一点?嗯?你不觉得吗?你能不能把前面那张盘,再放一下。”

    我的脑子里还残留着放在一只盘子里,被端上来的圣约翰人头的影像,听他这么说,我赶紧中断了莎乐美那疯狂的舞蹈,重新换成了意大利美女巴托利。

    “不不,不是这张唱片。”丁采臣再次对我说,“你最先放的,弹钢琴的那一张。”

    原来他指的是罗热演奏的那张钢琴。

    让我暗暗感到奇怪的是,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丁采臣一边听,一边竟开始发表一些简短的评论。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个外行,发表评论时也有些迟疑,显得不太自信,但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他对音乐的大致感觉,还是相当准确的。比如:“钢琴的声音,就好像是在雾中传来的一样。我说的不是漫天的大雾,而只是那种薄薄的,像轻纱一般的雾。朦朦胧胧的,是不是?”

    “也许吧。”

    “这是谁的作品?”

    “萨蒂,是位法国音乐家。”

    “他有名吗?”

    “不好说。”我把音量稍稍调小一点,对丁采臣解释道,“有很多人悄悄地喜欢他。”

    “为什么说是‘悄悄地’?”

    “噢,我是说,萨蒂在音乐史上的地位并不高。大部分听音乐的人,当然,我指的是在中国,不太知道他。不过,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喜欢他的人,近些年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在音乐史当中,他是一个地位遭到明显低估的音乐家。说起来,他还是德彪西的老师呢。”

    “那么,这个德彪西,又是谁?”

    “德彪西?我刚说过,萨蒂的学生啊……”

    “别见怪。我是一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从语调上看,丁采臣的心情似乎大有好转,“我们现在正在听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玄秘曲》。”

    “是不是有一层雾裹着?”

    “没错。好像是有雾。我以前没怎么注意。”我笑道,“如果你喜欢这张盘的话,我可以把它留下来。”

    “那倒不用。”采臣抱着双臂,声音再度显得矜持,有点冷冰冰的。

    等到我们将萨蒂的那六首《玄秘曲》依次听完,坦率地说,我对丁采臣这个人,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很大的亲近之感。看得出,这个人对古典音乐的知识简直是贫乏得可怜,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他在欣赏音乐过程中的那种专注和虔诚,却让我颇为感动。他不像一般发烧友那样,担心别人看轻自己,不懂装懂,夸夸其谈,不像他们那么自恋和神经质。在聆听《玄秘曲》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靠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托着下巴,安静得像个梦中的婴儿,甚至连他时常要猛吸一下鼻子的惯常动作,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我再问个问题,如果弹钢琴的人不是罗热,而换成另一个人,效果会有很大的不同吗?”采臣把窗帘拉开,让院外的阳光照进来。他手里拿着那张CD,正反面看了看,对我道。

    “那是不用说的。假如演奏者换成郎朗,你刚才感觉到的那层雾,也许就消失不见了。每个演奏家对作品的理解是很不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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