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着黄色的公共马车,到达目的地已是深夜了。经过三个小时缓慢的爬坡又爬坡,困坐在车内。累得他四肢僵硬,精疲力竭。呈现在面前的村子是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家家户户早已沉沉入睡。只有小旅店门前还有喧闹声和灯火,一片忙碌的景象——但也持续不长时间。几匹马拖着疲乏的步子,没精打采地穿过道路,任凭挽具在尘土中拖曳着,消失在各自的马厩里。笨重的马车还留在原地,活像只断了腿的黄肚皮大甲虫。
这位老师花了十畿尼(畿尼,英国一六六三年发行的一种货币,等于二十一先令,一八一三年后停止流通。)的钱要作一次旅游,旅途虽然刚刚开始几小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但仍然显得异常的兴奋。这个阿尔卑斯山高峻的山谷幽静极了。米迪地区那些逶迤起伏的山脊上空,星星闪烁,皑皑白雪衬着黑檀木般的山崖,如幢幢鬼影。凛冽的寒气里,弥漫着松树的芳香,散发着饱含露珠的草地和新锯下的木材的气息。他感到新奇而喜不自禁,片刻间,身心完全沉醉在这氛围之中。跟他一起的另外三位旅客忙着吩咐人家搬运行李,各自进入安排好的客房。他转身跨过地上粗糙的草垫,走进灯火通明的门厅。门边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山地地形图,他很想上去仔细看看,但最终还是作罢。
猛然间,他大吃一惊,煞是不安,一下子让他从理想国里跌到现实中来。原来这小客栈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家客栈,这里已没有空房间,甚至连店里的沙发也有人占住了……都怪自己太蠢了,怎么事前没有想到写封信来订个房间?话得说回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的这次旅游完全是临时决定的。记得当时在日内瓦一连一个星期的下雨天,那天上午突然云开雨停,阳光明媚。遇上这样的好天气,一时兴起,匆促间他才下了决心。
一名号服镶着金边的杂役和一位脸色严峻的老婆子——他注意到她神情严峻——一直在叽叽呱呱,指指点点,没完没了,手始终指着村子的上下左右,像是在出什么主意,可他听不太懂,因为他的法语水平有限,而那一男一女一口的方言土语他听得一头的雾水。
“那边!”——他在那边兴许找得到房间——“要么就那边!可咱们这儿,唉,全满了——满满当当,压根没想到。明天,兴许——要是某某把房给退了……”那神色严峻的老太婆说到这里,多次耸了耸肩,看了一眼那号服镶金边的杂役,而杂役睡眼惺忪,看了一眼老师。
最后,他抱着莫名其妙的希望,按照老婆子不知所云的指点出了旅店,沿着街道,向老婆子方才指点的一座座黑洞洞的房子走去。他只知道,他得去擂人家的门,求人家借宿一夜。此刻他实在太困,想不出别的更周全的办法来。那杂役倒是出来要陪他去的样子,可到头来还是转身回去和老婆子聊天了。四周黑沉沉一片,那些房子显得朦朦胧胧,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天气很冷,整个山谷里倾流而下的轰轰水声处处可闻。他隐约觉得,黎明怕是不远,他甚至可能要在林子里转悠,度过这一夜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很响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人影匆匆朝他赶来。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那杂役——他是跑着来的。
客栈的小店堂里开始又一场三方会谈,你一言,我一语,很是杂乱。其间老婆子和杂役用他们的方言不停嘟嘟囔囔地议论,叽叽咕咕地低声轻语,谈了一通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是这位先生不反对的话——那边倒有一个房间,毕竟在底层——不过可以说也是‘有人占了’的。就是说……”
不过这位先生并没有盘根究底下去,便要下这间无疑是天上掉下的房间。旅店经营道德之类与他毫不相关。既然这老婆子为他提供安身的地方,他何必跟人家争长论短,追究她所提供的房间合不合法。
但是那杂役分明有点不自在。他陪着客人到客房去。他用英语夹杂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