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乐队并不是代号,也不是缩写,确实是乐队的名字。若干年来,D乐队一直在学校这一带排练演出,先是在附近的车间,后来搬到铁道边的仓库。大学三年我看了他们不下二十场演出,说实话,除了主唱还有点意思之外,其他各方面都看不出有什么前途。
主唱是一个光头女孩,声线好得出奇,可以和Lush乐队主唱媲美。可惜现场能力不行,两首歌唱过之后就开始嘶哑走音,是那种棚内录音型的歌手,很难担当朋克乐队猛烈的风格。可是舍她之外,D乐队又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呢?搔首弄姿的吉他手、故作镇定的贝司手,以及一个像铁匠一样的女鼓手,乏味至极。加之经常和一些拼凑型的末流乐队同台演出,听他们的现场,我会为光头妹惋惜,照这个水准再混下去,恐怕一辈子只能做做仓库歌手了,连酒吧歌手还不如。
虽然如此,D乐队仍然是我这三年中最为中意的现场乐队,光头妹创作的几首歌,我也能跟着一起哼哼。听现场有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好的好到可以颤抖,差的必须忍受,这些都是听CD无法达到的境界。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D乐队就像一个我并不是非常爱,却发生了关系的女孩,其间低回婉转的东西似乎更胜于单纯的爱。
一九九八年,工学院的校花正是在听D乐队的现场时,中途退场,在黑咕隆咚的仓库区小路上着了道,被仓库保管员用铁榔头在后脑上敲了一下。她是著名的美女,平时身边不乏护花使者,不知道为什么会独自走回学校,也不能说她大意,当时才晚上八点。那个时点上并不能令人保持警惕。
D乐队为这个女生做了一场义演,当天的门票钱全部捐给死者的家属,其实也没有多少钱。此后光头女孩写了一首歌,这首歌叫做“敲头”,作为压轴歌曲,每一场演出都会在最后唱响:
“朋友们到了晚上结伴回家吧,不要让坏人来敲你的头。”
就这两句歌词,光头妹唱得颇为动听。
五月的某一个下午是D乐队的告别演出,海报贴在食堂门口,光头妹即将单飞去北京发展,把剩下的三个傻头傻脑的乐队成员抛在T市。我认为这是光头妹的胜利,摆脱那些根深蒂固和你纠缠在一起的人并非那么容易。贝司手和吉他手毫无长进,鼓手女铁匠永远是一副木讷的表情,我早已厌倦了他们。
那天下午我走向了铁道边,阳光迷眼,空气中很多灰尘但已不再有一丝一毫的二氧化硫味道。仓库那一带尽是高墙,连排的平房,用红砖砌成,间或有一条小路穿插其间,略微抵消了高墙的傲慢。曾经有人指给我看,哪一处是长发女生被敲头的地方,但已然完全记不得方位了。有一只黑猫在街对面相伴着我,走走停停,我掏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喂它,它好像也不介意,只是和我邂逅同行。四周很静,快到仓库时听见隐约传来的鼓声,以及像噪音一样的吉他声。猫停住脚步。我说:“你回去吧。”它好像听懂了,沿着墙角拐弯,身体像蛇一样扭曲着过去,轻轻一钻,消失在一处栅栏下。我说:“别去仓库里乱跑啊,那儿有大狼狗。”猫完全没有理会我。只有亲眼看见过狼狗杀死野猫的人才会知道,场面相当残暴。
列车正从高处驶过。
我买了一张门票,走进去,暖场的是一支粗口乐队,听得人没脾气。固然有时我也想发泄发泄,但走进这样的场子里,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台上的人发泄,毕竟不是什么好滋味。场子里只站了两排人,余下的那些都在外面空地上抽烟聊天。粗粗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工学院的,面熟但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总人数不超过二十个。
我在门口吧台上要了一杯强尼走路。这无疑是装逼行为,喝完觉得不够,再装一回。觉得有点渴,又改喝啤酒。两种酒混在一起我很快就晕了。
大约半小时后,粗口乐队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