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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受了浙江大学的邀请,在清明节前六天由高雄直飞杭州,开始一周的访问。联络人是浙大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的江弱水教授。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弱水就以卞之琳先生弟子的身份和我通信,后来我又参加过他的博士论文评审。他写诗,也娴于诗学,有《古典诗的现代性》与《中西同步与位移》两书,可以印证其博涉与圆览。非但如此,他的小品文也写得风趣生动。去年五月他来台学术访问两月,事后出版了随笔集《陆客台湾》,对此行所见的世情与人物,正叙侧写,均有可观。

    浙江大学的邀请,我很快就接受了,原因是多重的。首先,联络人是弱水,此行一定会妥善安排,他的品位我当然放心。其次,我上回去杭州,是在二〇〇四年五月,先在同济和复旦两校演讲,然后由喻大翔教授陪我们夫妻去游杭州,那头也由弱水接待。不过比这一切更早的,是小时候住在南京,就曾随父母来过这风雅的钱塘古都。那时我究竟几岁,已不记得,倒是后来常听父母提起,总之这件事久成我孺慕的一幕。

    但是我去杭州,另有一个动机,就是成全吾妻我存的寻根之旅。我存的父亲范赉先生,也就是我从未见面的岳父,在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三年春天,因肺疾殁于四川的乐山。时为一九三九年三月二十八日,他才三十九岁,留下哀伤而无助的三个女人,我存的外婆、母亲与八岁的我存,去面对不知该如何应变的国破家亡。后来的情形,只有在我存和她母亲的零星回忆和当年仅存的一本相簿里去拼凑梗概:她的父亲籍贯江苏武进,南京东南大学毕业,留学法国,回国后在浙大任教,抗战初期带家人一路逃难去大后方,终因肺病恶化而滞于乐山。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我去四川大学访问,事后与我存专程南下乐山,凭着当年葬后留下的两张地图,想去按图索墓。毕竟事隔半个多世纪了,“再回头已百年身”,物是人非么,不但人非,抑且物非了,瞻峨门外,大渡河边,整座胡家山上早已变得沧桑难认,哪里找得到那个孤坟?

    但是回过头来,浙江大学幸而犹在,不但犹在,而且校誉更隆,全国排名,长在前列。趁我前去访问,一定会发现可贵的资料,可助拼图。此意向弱水提出,他说那是当然。

    三月三十日的黄昏,弱水在萧山机场接机,把我们安置在西湖北山路的“新新饭店”。七年前我们也是下榻这里,但这回住的却是别馆的“秋水山庄”,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著名报人史量才为爱妻沈秋水所筑的别墅。夜色苍茫,宽大的阳台上只见隔水的长堤,柳影不绝,灯光如练。我们果然置身杭州了。

    次晨弱水和他的太太杨岭来带我们去游湖。这才发现,昨夜所见的柳堤原来是白堤,而所隔的烟水只是北里湖,还不是西湖的主湖。四人沿着北山路东行,弱水背湖仰面,为我们指点山上矗立的保俶塔。终于去到白堤东端的断桥残雪,弱水说,相传《白蛇传》中许仙就是在这里邂逅了白娘子。桥上有一木亭,匾书“云水光中”,十多年前简锦松游湖,见题词含有我名,曾摄影相赠。那天游客不少,更多晨运的市民,就在亭前相拥起舞,一片太平盛世气象。不知当年父母带我来游,是否也这般旖旎风光。杭州人得天独厚,传统特长,一道堤上有多少故事,一声橹里有多少兴亡,真令我不胜艳羡。去夏我和家人游佛罗伦萨,也不胜低回,但是杭州的风流儒雅,似乎更令我神往。苏堤与白堤,岳飞墓与秋瑾墓,灵隐寺与香积寺,雷峰塔与六和塔,这一切牵人心肠的地标,甚至是引人梦游的坐标,又何逊于佛罗伦萨与威尼斯?

    正是春分已过,清明待来,柳曳翠烟,桃绽绛霞,令人不由想起袁宏道赞叹的“断桥至苏公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如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那天春晴料峭,日色淡薄,白堤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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