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我从一场不安、多梦的睡眠中醒来。五个小时一直似睡非醒,像被悬吊在意识平面以下一两度的地方似的游离恍惚,这大概和晚上喝了太多咖啡有关,而且晚餐在蒂芬妮吃了一个菠菜派之后,我就一直空着胃。
我打电话下楼给前台,告诉他可以把电话接上来了。我正淋浴时电话铃响,打电话问前台是谁打的,他说没有留话。“早上有好几通你的电话。”他说,“可是都没有留话。”
刮好胡子之后,我换上衣服出去吃早点。雪已经停了,在人车没有践踏过的地方还保有一片洁白纯净。我买了份报纸带回旅馆,坐在窗口,一面看报,一面瞧着屋顶窗台上的积雪,大概有三寸厚吧,足够掩盖一点都市的喧嚣了。等电话的时候,这也不失为一种赏心悦目的景象。
首先打来的是伊莱恩,问她早先有没有打过电话来,她说没有,我问她觉得怎么样。
“不是很好,有一点点发烧,还在拉肚子,这个现象是身体正在排除它不需要的东西,可是差点没把骨头和血管都给泻出来。”
“你是不是该去看医生?”
“看医生有什么用?他会告诉我,我染上了一种流行性感冒,这我早就知道啦。‘保持暖和,多喝点流质的东西。’废话,这谁不知道?我要说的是,我正在看一本博尔赫斯写的书,他是个阿根廷作家,眼睛失明,人也已经去世了,可是——”
“可是他写书的时候还没死,眼睛也没瞎吧?”
“对,他的作品挺超现实,挺空旷的,读着读着就不知翻到第几页,人也开始发烧。有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读这本书,可是有时候又觉得非这样做不可。”
我也说了些自我们上次聊天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在巴黎绿和理查德·瑟曼的谈话,以及一整夜都和米克·巴卢呆在一起。
“嗯,哥儿们毕竟是哥儿们嘛。”
然后我继续回去读报纸,其中两则新闻让我很震动,有一名法官把涉嫌教唆手下攻击一名工会职员的领头分子释放了。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尤其在看到那个两腿被射了好几枪的被害者竟出庭为被告做证那一幕之后。报上还有那名短小精悍的被告被一群支持者和崇拜者簇拥着步出法庭的照片。过去这四年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审,也是他第三次溜掉。他是那种——记者说人民英雄。
另一则报道是说一名工人带着他四岁的小女儿正走出地铁车站,一个疯了的流浪汉向他们吐口水,还攻击他们。父亲基于自卫扯着疯子的头往地上砸,事情结束后,那疯汉也死了。后来地检处发言人宣布那名父亲以杀人罪被起诉,照片上的他看起来一脸惊慌失措,他一点也不短小精悍,看起来也不像什么人民英雄。
放下报纸,电话铃又响了,我拿起话筒,传来对方的声音:“喂,这里是不是那个哪儿啊?”
我愣了一会儿后才答道:“TJ?”
“正是小弟在下我,马修。每个人都想知道那个在迪尤斯四处乱逛,逢人就问TJ的游客是谁。我当时正在看电影啊,大哥,看那种狗屎功夫片。喂,你会不会玩那种狗屎啊?”
“不会。”
“那玩意儿可真带劲,哪天我也要学学。”我把旅馆的地址告诉他,问他能不能过来一趟。
“不知道啊,什么样的旅馆?是不是那种豪华大饭店?”
“没那回事。楼下前台不会为难你的。如果他为难你的话,要他打个电话上来给我就好了。”
“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电话才挂上,铃声随又响起,是特斯特蒙之家的玛吉·希尔斯壮打来的,她把我留下来的画像拿给新旧特斯特蒙之家的职员和孩子们看,没有人认得小男孩和那个男人,不过有些孩子说他们两个看起来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