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手里拈着一朵花。
一朵小小的黄花。
来的竟是疯和尚。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墨汁淋漓的僧衣,慢慢地走过来,将黄花插在竹篱下。
“人回到了来处,花也已回来了。”
他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浓浓的哀伤:“只可惜黄花依旧,这地方的面目却已全非。”
傅红雪也在痴痴地看着竹篱下的黄花:“你知道我是从这里去的,你也知道花是从这里去的,所以你才会来。”
疯和尚道:“你知道什么?”
傅红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疯和尚道:“你既不知道摘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道:“你是谁?”
疯和尚忽然指着僧衣上的墨迹,道:“你看不看得出这是什么?”
傅红雪摇摇头。
疯和尚叹了口气,忽然在傅红雪对面坐下,道:“你再看看,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看。”
傅红雪迟疑着,终于也坐下来。
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件本来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上,衣上的墨迹凌乱。
他静静地看着,就像在暗室中看着那一点闪动明灭的香火。
——如果你觉得这点香火已不再闪,而且亮如火炬,你就成功了一半。
——然后你就会连香火上飘出的烟雾都能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就像是高山中的白云一样,烟雾上的蚊蚋,也会变得像是白云间的飞鹤。
他全心全意地看着,忽然觉得凌乱的墨迹已不再凌乱,其中仿佛也有种奇异的韵律。
然后他就发现这凌乱的墨迹竟是幅图画,其中仿佛有高山,有流水,有飞舞不歇的刀光,还有孩子们脸上的泪痕。
“你画的究竟是什么?”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画的就是什么。”
画境本就是由心而生的。
这不但是一幅画,而且是画中的神品。
傅红雪的眼睛里发出了光:“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就是公子羽门下的吴画。”
疯和尚大笑:“明明有画,你为什么偏偏要说无画?若是无画,怎么会有人?”
“什么人?”
“当然是画中的人。”
画中有孩子脸上的泪痕,他心里想的本就是他们:“人到哪里去了?”
疯和尚道:“明明有人,你偏还要问。原来疯的并不是和尚,是你。”
他大笑着随手一指:“你再看看,人岂非就在那里!”
他指着的是那几间小屋。
小屋的门窗本就是开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灯光亮起。
傅红雪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立刻怔住。
屋里果然有人,两个人,杜十七和卓玉贞正坐在那里吃粥。
本来已将冷却了的一锅粥,现在又变得热气腾腾。
傅红雪的全身却已冰冷。
——难道这也像僧衣上的墨迹一样,只不过是幅虚无缥缈的图画?
不是的!
屋子里的确有两个活生生的人,的确是杜十七和卓玉贞。
看过僧衣上的墨迹后,现在他甚至连他们脸上每一丝皱纹都能看得很清楚,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毛孔正在翕张,肌肉跃动。
他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会跳起来,冲过去,或者放声高呼。
傅红雪不属于大多数人。
虽然他已站了起来,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因为他不仅看见了他们两个人,而且看得更深,看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