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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工团代表在天津和德罗克尔公司单方面谈判的消息,终于在二十二日前后,被地方代表周叔衡,红枪会总老师刘顺河知晓。周、刘十分恼怒,当即通过乡矿协调部,告知刘家洼工团委员长刘广福,要他亲赴西河寨红枪会二团团部“会商要事”。信使称云:如刘不赴会,一切后果概由工团方面负责!

    这事来得突然,暗中潜伏着杀机,许多人劝广福不要冒险赴会。广福不听,没和任何人商量,便欣然应允。大伙儿都为广福捏了一把汗。

    广福却坦然得很,他决不相信此次赴会有什么生命的危机。他是西河寨的人,是西河寨的父老乡亲看着长大的,他强健的身体上流淌着西河寨刘氏家族的纯净血液,他的兄嫂、姐妹至今还生活在那残破的寨圩子里。他相信,即使乡矿关系彻底破裂,西河寨也只能是他的庇护所,而决不会是埋葬他的坟场。况且,罢工至今,他刘广福从未做过一桩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他没有理由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养育了他的西河寨,是宽厚而讲情义的,是值得信赖的!

    广福没让大批纠察队员护卫,仅带了两名西河寨的窑工一路同行,就象早几年上窑回家一样,随随便便,轻轻松松。

    德罗克尔公司接办刘家洼煤矿那年,广福的老母亲因病身亡,乡间先闹土匪,后闹红枪会,三天两头打仗,人心惶惶;广福无田无地,便辞别兄嫂,合家迁到了刘家洼的西窑户铺,认认真真做起了窑工,和祖祖辈辈居住的西河塞分手了。

    然而,这分手却是表面的。尽管他身在三百米深的地层下,尽管他已将合家生计寄托在小小的煤镐上,可乡间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让他惦念、挂记。久旱无雨时,他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龟裂饥渴的土地;暴雨大作时,他便惦记起寨子里那低矮的茅屋、破败的寨墙,担心着山洪冲毁田间的收获。他清楚地记着和土地上的收获密切联系着的一切节令,什么时候该耩麦,什么时候该翻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叨唠出来,不管是在地层深处的煤洞子里,还是在窑户铺的豆油灯下,不管有人听没人听。

    他也时常回家——尽管这家已不存在了,每逢走出矿区,走到散发着淡淡的泥土的腥味的田埂上,他就会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土地,从未离开过西河寨老家。在这时刻,和土地分离的那段实际的空白便不存在了,昨天劳作在这块土地上的他,就和今天用赤裸的脚板亲吻着土地的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他又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

    和许许多多窑工一样,他的最高理想,依然是做个有地种的农民。他从骨子里不信任那巨兽般的矿井,他知道,终有一天,这巨兽的血盆大口会活活吞了他。即使他本事高强,能躲过矿井下的一切噩运,不被矿井吞掉,也难保在精力耗尽,年老体衰时,不被这无情的矿井抛弃。挖煤是年轻人的事情,是男子汉的事情,而一个人决不可能一辈子都年轻,一辈子都当男子汉的。为了不在今后的某一天饿毙街头,唯一靠得住的,还是土地!

    他要攒钱买地。

    希望却一次次破灭了。德罗克尔公司接办刘家洼时,正值饥荒,劳力资源极其充足,公司便把工价压得极低,挖煤外工,每工比兴华公司时期低八分,仅二角八分。广福没有埋怨,没有泄气,没有认为定工价不合理。他一天下两班窑,把一个男子汉的全部精力无保留地抛进了深深的矿井。拼死拼活干了两年,终于积攒了一些钱,能买三亩薄地了。可就在这时候,一次片邦,砸伤了他的腰,使他卧床三个月,不但用光了全部积蓄,反而欠下大柜十几块钱小债。伤愈上班之后,他又从头干起,拼了一年半,还清了旧债,再一次有了一点积蓄,老婆又出了意外——她在新矸子山上拾炭,被山顶倾倒下来的矸石埋上了,险些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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