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发生在北方土地上的近乎原始的战争拉开了序幕。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三先生是政治家,是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政治家。他伟大脑袋里的全部政治就是把公司打垮,打烂,使它和它的影响在这块土地上消亡。现在,三先生庄严的政治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小小的刘家洼全面铺开了——
长矛、大刀、土枪、土炮,从各个闭塞的村寨冒了出来。手持长矛、土枪的人们听命于三先生的政治,服从于三先生的政治。因为,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政治,三先生们的政治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的政治。
窑工、乡民将刘家洼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十余门生铁铸就的土炮,将黑乌乌的炮口伸向东西两个矿门。大刀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波动而刺眼的光亮。鸟枪、猎枪、土造的粗铁管火药枪,在沉默中等待爆发。姑娘、媳妇、老太婆,用古老的木轮手推车,用油亮的扁担,为前方勇士运送着煎饼、咸汤、稀粥。她们自己,却把裤带勒了又勒。她们知道,男人们是在为她们的温饱,为她们的家庭而战,她们是自豪的,是骄傲的,她们和她们的男人们一样,毫不怀疑这场战争的正义性,也就是说,毫不怀疑三先生的伟大政治。
在乡民百姓们看来,领袖这玩意,是万万不可缺少的。生活中没有领袖,那还成其为生活?!从古到今,他们一贯把三先生这类领袖看得比柴米油盐贵重得多。领袖是上帝,是神灵,是主心骨,人们早已习惯于把它祭奠在心灵深处最神圣的地方。脖子上不骑个领袖,就没人给你领路,人们就要惶恐不安了。不可设想,若是没有三先生这类领袖人物的强有力领导,这场即将开始的战争将如何打下去。
这一天,三先生拖着带伤的身体,忍住两处伤口的疼痛,被家丁用轿子抬着,来到了刘家洼。他要亲眼看看一个叛逆王国的覆灭。家人曾死死劝他不要来,他不听,他听命于天,他觉着是上天派他来打赢这场战争的。
轿子从东门走向西门,三里长的街面上塞满了武装的民众。太阳懒懒地吊在天上,一束阳光透过轿帘,斜铺在他的膝头,暖暖的。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怡。置身于拥护他、崇拜他、支持他的人流中,他觉着自己象一叶扁舟,浮在安全平静的海面上。
轿子被迫时时停下。熟识的乡民、窑工,争先恐后地和他打招呼,询问他的伤情,用急切的、真挚而朴素的,然而,又是极简短的话语,向他表示他们的感激、尊敬和关切。他也向他们招手,微笑,抱拳。他同样感激他们,他知道,做为一个领袖,没有拥戴的民众,那么,这个领袖的价值决不会高于一张可供充饥的白芋干煎饼。
有时,他也把脑袋艰难地探出小窗,向人们询问些什么。从他们口里,他知道了自己的部署已全部完成,乡民们以村寨为单位,窑工以大柜为单位,全部进入了战位……
他满意地笑着,笑着,几乎完全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在西大门外的空地上,他被周家柜王家柜的刘姓窑工们围住了。人们把他的轿子抬到了兴隆酒馆的高台阶上,向他欢呼,向他致意。他被激动了,不听家丁的劝阻,从轿子里挣扎着走出来,在刘广田、刘四爷的搀扶下,向人们频频抱拳,苍白如纸的脸上,挂着虚脱的汗水。
“先生,向大伙儿讲点啥吧!”刘广田建议。
先生点点头,将两只无力的手伸向前方,又颤微微地向下压了压,示意人们安静一些。他的动作已有了些老态龙钟的味道,仿佛身上的两处伤口,使他一下子失落了许多年的光阴。
人们感动了。
人们安静了。
人们用忠诚的眼睛凝视着为自己付出了鲜血的领袖,一瞬间进入了无私的忘我的境界。他们都希望自己的领袖用强有力的号召,去点燃他们心中